俞冬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整个人赶了出来,她愣愣地抱着包袱站在地上,不知何去何从,昨天她还以为自己有了落脚的地方,现在就被人赶了出来。唯一的好事儿就是那群人把俞冬所有的家当都扔了出来,自然藏在夹层里的钱财和银票都保住了。
街上越来越冷了,医馆大门紧锁根本不让她进去,俞冬只能去找个避风的地方待着。
她想回去找阿蕴,可是这儿远在京郊,她也不记得怎么能找到阿蕴的府。
焦急之下,她无意间看到了一家饭店在招杂役,俞冬为了活着,也只好进去问问,伙计爱答不理地应付着她,直到老板出来,伙计才正眼瞧了瞧俞冬。
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身强力壮的,她打量了俞冬很久,语气里有些怀疑:“你能行么?我这儿的活儿很重的。”
俞冬急急忙忙地解释:“我可以的,我也不要工钱,包吃包住就可以。”听见不要工钱,女人有些动摇,可还没拍板留下她。
太阳已经落山了,用不了多久气温就会骤降,要是没有个避风的地方,她没几天就要冻死街头。她只能不停地重复自己很能干,又怕说多了惹人烦,最后只是沉默着等待宣判。
“诶呀,不是叫你去找个写字的先生么,你怎么又给忘了,你脑子里都是水啊?”
一声尖锐的斥骂刺破了平静,俞冬悄悄抬头,发现刚刚的伙计正垂头丧气的挨骂,俞冬心下一动,上前小声说:“老板,我识字的,我可以帮您们写信。”
女人一挑眉,当即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来,抽出一封递给她,半信半疑地问:“那你给看看,这信上是什么?”
老板给她的是一封已经找人读过的信,要是俞冬在瞎编,她一下子就能识破。
念完了信,俞冬又写了几封信,老板看了看,虽然有些字看着很古怪,有的地方缺一撇,有的地方多一竖的,但用来传达消息应该是可以的。
靠着识字能干活,俞冬终于在这家店里住了下来。
成了伙计,她就得登记入册。
“叫什么名儿。”
“俞冬。”
终于不是格格,也不是主子,而是俞冬。
“腰牌呢。”
“没有。”
老板愣住了,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俞冬的身份,要么是什么落魄贵族,要么是什么逃跑嫌犯。
俞冬的工作很杂,那群瘦得跟杆子一样的伙计,一肚子坏水,什么小事都给她干,不知是因为欺负新人,还是欺负女人,或许两者都有,俞冬一个星期下来,累的连话都不想说。
她感觉这些伙计没有个好东西的,背地里没少给她使绊子,就是为了把她挤兑走。俞冬觉得这么下去不行,趁着干活的空挡,她开始贼兮兮地打量店里的人,看了几天,她真的看出了点苗头。
就在老板那个宝贝儿子身上,俞冬看得出来当娘的很是心疼孩子,也看得出来是想让这孩子学点东西的。可这小孩儿从小就被养的野了,学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
俞冬扶着扫把,心里有了个想法。装着扫院子的样子,一点点地挪到了那孩子身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写过字的纸扔地上,又故作惊讶地捡起来,一来二去的,这小孩果然被那些字吸引。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识字的伙计?”
小孩儿拿着沙土包凑过来,俞冬故意吊着他就说:“想认字了?”小孩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俞冬笑眯眯地问:“你也想当有学问的人?”小孩儿继续点头。
小孩儿满心等着俞冬来教他,俞冬却直接走了。
过了几天,俞冬把这孩子连同他写的字,都带到了老板面前
她惊讶地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俞冬:“行啊,有点东西。”
虽然没说什么,却也停了俞冬很多的活,挪了不少时间来教这孩子识字。
日子又平静了一段时间,一转眼就是五月多了,这孩子学的也有模有样,简单的书籍,连背带猜的也会不少了,俞冬特意留了一手,没全教他——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全教给他,自己岂不是要被那个老板赶走。
那日店里人少,俞冬打完水正坐在地上喘气,街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她躲在破木门后面看,模样像是官府的人,拿着棍棒,凶神恶煞地要着什么。拿不出来的人当即就是一顿打不由分说地拷走了。
路边都是人,老板的小孩儿一眼就看到了俞冬,急急忙忙地跑进去,脆生生地喊:“老师你快跑,官府要来抓你呢。”
随机赶来的老板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可这孩子心直口快已经说了大半,她也不好隐瞒,吞吞吐吐地说:“因着最近有人闹革命生事,官府就派人查腰牌,你没有户籍又没有腰牌,官老爷这么一查肯定露馅,我们这儿你是不能住了。”
俞冬一听立刻就懵了,她哀求老板:“老板留下我吧,我可以躲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还能去哪儿啊。”
她心里清楚,要是进了官府,她恐怕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里面了。
或许是不忍心,她叹了口气,给俞冬指了条明路:“看你识字又会教书,应该之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不如,你去求求那个租界里的德公公吧,他是宫里出来养老的,可能是岁数大了,人也和蔼起来,接济过不少落魄的富家子弟,你要是进过紫禁城,和他也算是名义上的主仆了,要是能跟他攀个关系,说不定有戏。”
俞冬又一次流落街头,她拿着自己的家当在路上走,一直躲着官府的巡查也不是个事儿,她只能逢人就打听那位德公公住哪儿。
不费什么力气,她就打听到了住址,走了半个点,累的她头晕眼花。五月的中午已经有些热,她还是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走。羽绒服外面又包裹着一层厚袍子——被赶出来的太匆忙,她来不及收拾打包,只能全穿在身上。
她远远的瞧见了一座气派的宅子,走了这么久,她只好去树下歇歇脚,苦笑道,她可能是第一个在五月就中暑的人。
宅子很大,门口也修的大气,可没有挂匾,应该挂匾的地方空空的,配上两扇朱漆大门,格外的怪异。
门口站着几个人,正在恭恭敬敬地送着客人,俞冬插空上前问话,那几个人听完对视一下,笑嘻嘻地推脱:“回去吧,咱们老爷很忙的。”
连问都不问,一句话就把俞冬打发了,俞冬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事想来求求德老爷。拿着去吃些酒。”
说完递了些散钱上去,那几个人瞧出来了俞冬是个有眼力见的,这才松口:“那你是什么事儿啊,我们这传话的总要有个由头吧。”
俞冬感觉脸上烧的慌,她从没求过人,只能努力组织语言说:“我原来是亲王府的下人,亲王府没了,我又是个没身份的下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所以才来这儿碰碰运气。”
那几个人都是一愣,不知道是惊讶于俞冬的身份,还是思考怎么回禀这件事。
因为这些人不置可否,只是叫她去等,俞冬站在角门这儿,又没有什么树荫,阳光照的那红门刺眼,俞冬就这么等着等着,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余光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她没有力气转头去看,却听见那个人迟疑地问:“你是,小格格?”
太久没有人这么喊自己,俞冬愣了一会才抬头——是元池。他不知道怎么的没有了辫子,新长出来的头发整整齐齐的束了起来,看着不像太监,倒是像个俊俏的后生。
两个人在这么古怪的方式下重逢,谁也没再说话,元池只是推开角门喊俞冬进来。
俞冬这时候有点想吐,但今儿早上没吃什么却吐不出来,她捂着有些痉挛的胃,亦步亦趋地走,又走到了一个小门。
这时候她已经连视线都模糊了,扯出一个笑来,想说点好话,却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德公公别的没有,就是家底厚。离宫时候,一是他命好,二是他会做人,三是他主子家底也厚。
总之满打满算地加起来,他也是个土地主了。保个人还是可以的。他平日最烦下人求着求那的,也就只有吃饭的功夫愿意听人说几句。
屋里空旷旷的,只有一套木制家具配上一个火炕,德老爷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倚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抽大烟:“小池子,你这么干值得么,何必呢。”
元池并不辩驳,只是为一个劲儿地帮俞冬说话:“奴才不能眼睁睁瞧着她没了。求求老爷赏她口饭吃吧。”
德公公又是一口大烟,房间里弥漫着鸦片的臭味,他斜着眼睛看人:“想清楚了?留下她,你就得签了这份卖身契了,不后悔?”
“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