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真正想要的道德、律法、一个平稳的未来,全都是他不曾拥有的东西。
“海因茨。”
在长久的静默后,苏莱曼呼唤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他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任由思绪漂流向不着边际的远方,那些血的腥味渐渐淡去。
“等战争结束……”
“等到这次帝国的分裂战和联邦的内乱落下帷幕,也等到哈默拉真正稳定下来、所有的居民不再受到裂隙的威胁……”
低沉的嗓音很轻很慢,他的指缝间感受到是对方的柔软金发,话语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会关掉碑群系统,想办法将它洗白成一颗正常的贸易星球,再给祖莱卡和法图麦她们找一个好的去处。”
“然后我就不干了。”
“我不会再杀更多的人,也不会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到那时我跟着你走,好不好?”
瞬间涌起的不祥恐惧几乎将Ignis的指挥官整个人淹没,他的身体在轻微打颤。
对方总是以轻描淡写的态度笑着说出一些谎言。
就像是灵魂先理性一步解读到巨大的征兆那样,卡兰·苏利耶在一个晴朗的清晨将他堵在门边,曾经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不予回应,但现在那些目光隔着时间终究落入他的眼底。
——“在命运的谶纬线彻底纠缠在一起前,智者会停下脚步。”
——“他的身后有着太长的血迹,那些血液已经干涸发黑,永远都无法擦去。”
费萨尔家族的继承人永远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活下去。
他们对此心知肚明。
“好。”
海因茨回答。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却没有做出反驳。
“你答应我了,苏莱曼。你答应过我了。”
“你会一直跟着我走。”
*********
哈德利的居住环境一般,即便它处于一个距离首都星较近的位置,但远不如首都星那样气候宜人。
它没有人工调节的天气和季节,雨季可以持续两个月那么久,唯一还算舒适的只有秋天。
远郊的小住宅周围没什么人。
相距较远的邻居都知道那里住着一位性格孤僻的老头。
前些年对方还会笑着同大家打一打招呼,每年也都会抽时间出去走亲访友一段日子,总是在临行前托付周围的居民帮忙给定期前来修建草坪的维护公司开个门。
但最近两年对方没了笑容,也不再远途旅行,而是关起门来独自生活在那间屋子里。
劳伦斯的腿脚不太好。
这是他早年服役时留下的后遗症。
无论是医生还是治疗舱给出的诊断结果,都表示没什么大问题,不存在关节炎或是半月板磨损之类的问题,然而一到下雨天他就觉得膝盖在发痛。
他去最近的分配点取了一点食材,然后慢慢地往回走。
这里的居民很少,生活比不上其它星球那样便捷。霍斯特曾建议他搬去首都星,但是这个提议遭到了拒绝。
他不喜欢生活在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之下,也不喜欢智脑的数据时时刻刻都要上报宇宙树系统的严密监管状态。
首都星确实是一座伊甸园,同时也有点像大型实验观察室。
其实他很久没有阅读智脑播放那些新闻了。
他的外界信息来源还停留在两年前,那时他和霍斯特大吵一架,对方随即被迫放弃了对于第二军的把控权,同时连带着霍尔曼家族年轻一代的接班人海因茨也收到左迁调令。
继而联邦对外宣称叛逃的舰队指挥官大概率已经身亡,请民众不用因此而恐慌。
在那之后,劳伦斯再也没有打开新闻播报。
而现在,他提着一小袋青瓜,慢慢地用钥匙拧开自家的大门。
全世界都在使用生物验证的当下,这栋建筑的房门居然还依靠钥匙。
然后劳伦斯皱了一下眉。
他一只脚踏进门里,却没有再移动分毫。
哪怕那些陈设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但就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想在脑内拨打一下智脑的报警电话,手也慢慢地摁住手杖的隐藏键,却发现所有信号全数被截断。
就那样想了一会,表情严肃的老头反手关上门。
他从鞋柜后面摸出枪,拿在自己的手里,慢慢地往客厅走。
墙壁上的旧制挂钟铛铛敲了几下,提醒傍晚五点的到来。
当狭窄的通道几步走到尽头,他看见自己的客厅被人放了个悬空的大光屏,正在无声地播放着帝国边境线相关的新闻。
墙上挂着几根歪七扭八的铁丝,一切装饰都原封不动、看不出损毁,室内室外的警报系统像死了那样不曾被触发。
劳伦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喷火。
现在的窃贼们太过离谱,大摇大摆地坐在失窃者家里看新闻,茶几上还放着两杯水。
是的,窃贼们。
因为他看见两个后脑勺正靠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坐在他最喜欢的那张沙发上,活像被固体胶粘在一起那样亲密无间。
前前任第五军的军团长举起枪,对准这两名闯入的不速之客。
下一秒,那两个挨挨挤挤的恩爱脑袋分开来,其中一个人站起身,在挨上一梭子激光射线前发出笑声。
“好久不见,劳伦斯。您身体还好吗?”
黄昏的光线被拉长,让那只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温和又明亮。
“很抱歉私自进来,但是留在门口太久会引起邻居们的注意,所以我翻了窗户。”
事实上,朗不仅自己翻了窗户,还教唆了一丝不苟的陛下同样从窗户爬进来。
卡兰满脸写着拒绝。
男人可以用铁丝撬开那陈旧的门锁,但是对方故意坚持说这样的行为看起来像是窃贼,同时还笑着张开手臂循循诱导:“试一试吧,陛下。我接着你。”
最后还是爬了。
这是卡兰人生中绝无仅有的偷感体验。
而现在,朗看着手里拎了一小袋青瓜的老头子,笑着为此而道歉。
“我不确定您现在是不是被他们监视着,因此没敢提前联系。”
他假装不经意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堆粗铁丝。
“请别再罚我滚铁环了,毕竟是非常时期。”
那一小袋青瓜咕噜噜地掉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