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情绪激动的一方慢慢稳定下来,奥莉维亚笑一笑,冲挨了一顿暴打的卡特眨眨眼,示意他赶紧躲起来。
卸任后的霍斯特时而有些小孩子似的脾气,年长的女性觉得丈夫这样的表现还挺有趣。
“她下下个月就回来了,你要是因为生气而进医院,莎拉会念叨上一整年。”
“我不气。”
霍斯特在努力吸气,他高傲圆滑的姿态早已荡然无存。
“你跟她说,我会去接她,我亲自开着小飞艇去接她。”
第二军出了名的女儿控名不虚传。
莎拉的功效堪比降压药。
“卡兰。”
法赫纳突然又一次冒出来,它也经由主导者的眼睛看着这一幕。
“家人间都是这样的吗?霍斯特的女儿已经三、四十岁了吧?她依然希望自己的父亲去星港接自己,也会想把沿途遇到的东西带给对方看一看。”
“所以这样的事情与年龄无关,对不对?”
卡兰没有回答。
祂真正的身体在裂隙中睁开困倦的眼睛,轻轻地看一眼和自己挤在一处的星舰。祂们的血肉与钢铁骨骼缠绕生长,仿佛一对同源而生的亲密兄弟。
“对。”
星舰的主导者最终答道。
“因为想要早一点见到对方,想要分享没能一起经历的事情,所以人们会跑着去迎接自己最重要的那一个。”
“我觉得这是很幸福的事情——我所理解的幸福定义与人类实际感受到的应该不存在太大的偏差。”
发出小小的哎嘿声,法赫纳旁敲侧击地捣鼓出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它其实很不安,既怕对方抓住自己的小心思,又怕对方没听出来弦外之音,结果越描越黑。
它的核心生病了,不断产生大面积无法修复的bug,与那段空白的身影相遇之后,它开始犹豫反复不再稳定。
自检毫无效果。
“如果有人能这样迎接法赫纳就好啦。最近总是会觉得法赫纳的数据库不完善呢。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存在丢失数据的问题呀。”
“我也想要这样闪闪发光的记忆。”
这一次卡兰沉默的时间更久。
就在星舰觉得对方不会回应这个烂到家的疑问时,它的主导者发出了让步般的叹息声。
“你有过。”
不是“会有的”,也不是“以后会有”,而是“有过”。
“无知无觉地过完一生很幸福,所有的痛苦都将远去。”
三缄其口的帝王不再避而不谈,卡兰平静地同自己的半身对话。这样的态度并非立足于主导者和星舰的立场,而更接近于家人兄弟间的交谈。
“那是一些人曾经的、最后的愿望。”
“会很痛,痛到足以令你的数据核心产生无法自愈的紊乱,会让你憎恨自己为何要生出一份人类的灵魂。”
苍白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祂重新生长出来的长长触肢在裂隙中环绕着自己的半身。
两个来自于过去的亡灵试图分享一份毫无温度的冰冷拥抱。
“那些与爱同源的痛苦将永恒地烙印在你的主板上,从生到死,永不消逝。”
“即便这样——”
卡兰问。
“你也希望想起来吗,法赫纳?”
“就算流着血,你依然想要看一看那个人吗?”
不再移动的星舰睁开所有眼睛。
祂的身体淌着血与脓,吞食着无尽的黑金,禁锢着上百万份的残破意识。
仿佛最可怖的异种,最丑陋的怪物。
那些攀爬生长的肉芽垂落,沿着钢铁的骨骼绽放出无穷无尽的视线,每一颗都是一只明灭蠕动的眼眸,千万张口舌诉说着簌簌的话语。
祂的存在如同具象化的诅咒本身。
“是的,卡兰。”
褪去了活泼的音调,也褪去了一板一眼的电子音,那声音很远很轻,是人类所无法理解的语言。
诞生于群星的产物,爬出阿卡夏深腔的祂,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想见他。”
法赫纳说。
“那些错误的病毒告诉我,我会违悖自己的运算逻辑去思考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我想看清他的样子,我想听清他的声音,我想注视他的一生。”
“我想见他,我想理解他,我想阅读他,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如同报错的卡顿程序,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祂无尽地重复着生前的呓语,然后给出了唯一的清晰答案。
“我想见我的创造者,亚历克斯·R·马普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