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雯被江川话语中所描述的画面,吓得久久不能回神,她不是一个生活在象牙塔里,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相反,她从来都不曾怀疑生活的恶意。
这些危险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她只是刻意忽略掉了,她幻想着小宝一定可以幸运地被一户善良的人家带走,过上比现在好几百倍的日子,这样她就能安心地走了。
坐在病床上的女人,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胸膛高高起伏又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垂落在小宝的脸上。
章雯很难过。
为自己的逃避,也为自己犯下的错误。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女人瘦弱的肩膀因为过于悲痛,而微微蜷缩起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要是我从来没有认识他就好了,就不会有孩子,不会有现在这一切。”
江川的思绪,被章雯的啜泣声拉回来,他看着病床上的女人,想起刚才警察说的她欠钱跑路的男友。
“你们没有法律关系,那些债其实你不必替他还。”
章雯却轻轻摇摇头,“……那些追债的人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只认钱,才不会管这些。”
回想起这一年来的日子,章雯忍不住内心一阵悲凉。
“我直到现在还记得他离开那天早上的情形,那天他起得格外早,外面天都没亮他就起来翻箱倒柜,动静声把我吵醒了,我问他干嘛?他说去解放路给我买烧麦。”
“那是我们恋爱时,我最喜欢吃的一家烧麦,因为离家太远,自从怀上小宝后,我就再也没吃过。”
章雯眼底下意识流露出几分柔软,“那家店我在此之前还跟他提过,我以为他是真的要去给我买早餐,便躺回去没管他,结果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还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就连小宝下个月的治疗费都拿走了。”章雯直至今日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章雯自嘲一声,“真是个狠心的人。”
他一走了之倒是逍遥自在。
江川问:“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你吗?”
章雯轻轻摇头,露出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没有,他走了一年多了,一次都没有跟我联系过,也没有悄悄回过家一次,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忘了,还留在榆城的她们母子二人,他会不会已经找到其他的女人,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大概是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这些事情,章雯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这一年来强压在她心底的恐惧、愤怒和悲伤,终于得到了释放。
“我和他认识了七年啊,整整七年的时间!”
女人清秀的脸庞上难掩心痛,回想起过往那些幸福的瞬间,章雯脸上一时悲喜交织。
“他是我孤身来到榆城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对我很好,好到我以为我这辈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我把他当成了我生命里的唯一,和他恋爱的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
江川站在病床边,静静地听她说着那些甜蜜的往事,内心想的却是雾星河每次朝他笑起来时,脸颊上若隐若现的两个小酒窝。
雾星河的酒窝不太明显,必须要他在笑得很开心时,才会看到一点。
所以江川那时候总是闲着没事就逗他。
他了解雾星河的脾气,于是每次都会先把他惹毛了,等他急得团团转,快生气了,马上要甩脸子时,他就从身后拿出他喜欢的东西。
有时会收获一对白眼和一记巴掌,有时却是灿烂的笑容。
江川乐此不疲,就为了看一眼他的酒窝。
那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想多看几眼。
后来意外发现雾星河对他竟然有那种想法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哪儿是对弟弟的喜爱,明明是贱兮兮地想讨对象的欢心,像极了他曾经非常不理解的那些三中黄毛们谈恋爱时的样子。
而他也不只是想多看几眼那个酒窝,他还想亲上一口。
那时候,也是他们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
病床上的女人在狠狠哭过一场之后,眼底的温柔和悲痛消散了几分,剩下的是麻木和失望。
章雯抚摸着小宝的脸庞,看着孩子像极了男友的五官。
“我曾以为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我以为我们都是对方的彼此,结果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对他来说,我就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丢掉的人。”
章雯眼神空洞地望着江川,仿佛越过他在看远方的某个人,“没有人会喜欢这种被丢下的感觉,尤其是被最亲近的人所丢下。”
江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章雯闭上眼睛,“从我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要离开,就算是得知他欠下了巨额赌|债,我也愿意和他一起拼命打工还债,只要他还愿意握着我的手。”
“因为我们是家人不是吗?不是都说一家人要患难与共吗?他为什么要抛下我……”
女人声音里透着疲惫,“我想要的,不过就是被坚定的选择一次,被毫无保留的偏爱一次罢了。”
被坚定的选择吗?
江川望着女人病弱苍白的脸庞,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刚才坐在花园里,朝他望过来的雾星河。
也是同样的疲惫感。
不知为何,江川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幸福小区门口,他曾劝雾星河说希望他经过深思熟虑,真正想明白之后,再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雾星河问他那到底需要他思考多久,他才会觉得满意。
当时他说雾星河在跟他赌气。
现在想想,在赌气的人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他总是觉得雾星河不应该属于这里,他就像一只迷路的漂亮精灵,意外闯入自己贫瘠的生活,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幸福和快乐。
可终有一天他是要走的。
显赫的家世,差别极大的圈层,这些都让他本就不够坚定的想法更加摇摇欲坠。
但其实这些都是他自己对雾星河的假想而已,是他未曾去相信过雾星河,而独自幻想出来的悲伤结局。
因此在徐子舒说出让他远离雾星河的时候,他才会挣扎着做出放下的举动,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也觉得雾星河离开自己才是正确的。
可谁说这就是雾星河要走的“正路”。
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些徐子舒说了不算,他说的也不算,只有雾星河自己说的才算。
该想明白的那个人是他。
而他要做的也不是劝雾星河要多么深思熟虑,而是自己如何承接住对方压抑汹涌的爱意,去反馈给他更多,去拥抱两人已经浪费掉的这十年光阴。
原来他要做的是相信雾星河,相信没有人能让他们再分开,就算是他们自己也不行。
仅此而已。
·
“雾总,明天上午有一场总部的线上会议,需要我帮您取消吗?”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张秘书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握着黑色签字笔,正要习惯性地将明天的会议从议程表上划掉,却突然听对面的雾星河发话道:
“不用,会议我会按时参加。”
“呃……好的雾总。”
张秘书握笔的手一个急刹车,在白色的纸张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她内心暗道好险,然后神色正常地继续汇报下一项工作。
十分钟后。
等张秘书汇报完近期的重要事项后,雾星河也将桌上积攒的一大堆文件签完了字。
张秘书抱着一堆签好的文件转身离开,就在快要踏出去时,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雾总,昨天早上月明小姐来公司找过您一趟。”
雾星河掐着眉心的手指一顿,有些不解,“雾月明?她来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