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宣旨的都知王敛是御前伺候的老人。
易璨穿戴整齐出来,瞥了一眼王敛脸色,“王都知久等了,前些天查案两晚没睡,今早才躺了一会儿,真是赶巧了。”
王敛面上还算恭敬,“六殿下哪里的话,您大破薄公案的消息已经传到御前,眼下圣上宣您觐见呢。”
“父皇要见我?”易璨有些吃惊,“王都知可知是何事?”
“皇室父子也是父子,无非说些体己话罢了。”王敛面不改色地催促道:“殿下莫要耽搁。”
王敛万兴十五年就做了都知,如今在御前伺候已有二十四个年头,他荣升都知那年,莫说易璨还没出生,前贵妃妘岚裳彼时才刚刚入宫,连妃位都没捱上。
眼下,王敛不过是冲着易璨皇子的身份给份薄面,就冲这份薄面,易璨也得顺着,“岂敢耽搁,王都知带路吧。”
大鄢皇宫内外分明,以一条御道分为南北两部分:北部为内朝,便是人们口中的“禁中”,当今圣上在此建了二十四所宫院供自己和一众嫔妃皇子居住;南部为外朝,是百官日常上朝处理国家大事之地,也是接待外臣来使设宴犒劳群臣之所。
平日里,除了偶尔请安赴宴,易璨极少踏足外朝,“父子”一词于他而言并没有几分感情。
易璨眼见王敛带路去了明清殿,心中的不安才稍稍放下,明清殿是藏书阁,不是寻常议事的地方,至少说明此次召见并非是非大事。
俩人到了明清殿前,檐下恭候的小内侍立刻迎上来,识趣地先对王敛行了礼,才把目光投到易璨身上,一声“六殿下”草草了事,转身便进殿通传。
过了半刻,才听殿里传出声音:“进来。”
殿里弥漫着浓重的焚香味,易璨抬脚迈进,余光扫到了一侧的重木底鞋,即刻低下头去,“儿臣恭请圣安。”
万宗帝在位三十九年,已年过花甲,近两年沉迷于丹药,此时一件墨黑/道/袍在身,竟也显出几分仙气,“璨儿,坐。”
易璨挑了处不近不远的交椅坐下。
“先前的屠夫案和眼下的薄公案,你都办的不错。”万宗帝把玩着手里的玉器,瞧着这个不大常见的儿子,“有没有想要的赏赐?”
“但求父皇身体康健,福寿绵长。”易璨露出一个极为擅长的笑容,“父皇要是舍得,便赏佳酿几坛。”
“饮酒赏花时,不觉误良辰①。你三哥同你这般大小时,已经在帮着朕处理朝堂之事了。”万宗帝说着劝诫之语,眉眼间溢出的却都是宽慰,“你想讨酒喝还不容易,过些天设宴,让你喝个痛快。”
“好啊,父皇设宴,想必都是好酒,儿臣到时定开怀畅饮,喝他个尽兴!”易璨脸上笑容不减,故意句句不离酒,只字不提设宴之事。
万宗帝含笑道:“你啊只顾着喝酒,都不问问朕为什么设宴。过些日子东海国使节来访,由皇后胞弟白想臻亲自带着入易都,我记得这个白想臻娶的妻子乃是你姨母,这么多年没见了,到时安排你们单独见见,你们血脉相连,应有话说。”
“谢父皇这般为儿臣着想。”易璨规矩地点点头,“只是许久未见,姨母模样竟有些记不住了,只求姨母勿怪。”
万宗帝大笑出声,“你这小子,亲姨母模样都不记得!怕是再喝几年,朕的模样也要忘了。”
“那是不能!”易璨赶紧摇头,“儿臣还怕父皇打呢。”
万宗帝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殿内气氛祥和,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盛景。
*
礼部新任尚书叫方宁谦。
方宁谦是个寒门出身,没有世家之名傍身,这礼部尚书的位置本轮不到他,但今年开年祭祀的时候礼部犯了大忌,从尚书到员外郎拉下近十人,一时空位难补。方宁谦当年拜入了魏汝藩门下,这次也是魏汝藩的一句话,才将他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吏抬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眼下,东海国使节来访在即,一应大小事务全都落在礼部,方宁谦在其位不敢不作为,早早递了拜帖到魏府,特意来向魏汝藩请教一二。
偏偏今日方宁谦来的不巧,管家将他带到书房时,正好听到魏汝藩在高声训喝,言语之中皆是轻蔑,仿佛被训之人是个无能之辈,吓得他赶忙躲远。
片刻之后,书房有人出来,方宁谦望过去,发现竟是魏曾晦,他想到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突然就明白了坊间一直以来流传的魏家“偏心”之说。
魏汝藩训斥完小儿子,想出门透口气,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方宁谦,便立刻明白了。他如今这个位置,也不屑再掩饰什么,“你来了,看见那不叫人省心的东西了么,日后等你娶妻生子了,也就懂了。”
“老师说笑了,我未必能有老师的境界。”方宁谦一低头,跟着魏汝藩进了书房,“还未恭喜魏公子金榜题名。”
这个“魏公子”当然是指魏曾祺。
“恭喜什么,还未及你当年名次。”魏汝藩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却是乐的,“这小子不聪明,但算努力,勤能补拙,也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