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笑完了,转而又恢复她平时那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知道的吧,”她说,“【博士】来至冬后,可是掀起了好大一阵波澜呢。众人惊叹于他奇诡的想法,却又为他的思想和手段惧怕和震慑,也难怪,像他那样的‘怪才’,带来的可不止机遇,说不定,是毁灭。”
我稍稍屏息。
【仆人】耸了耸肩:“之前实验室那边的人聚众闹事,拒绝让【博士】掌管实验室。呵,女皇大人亲下的指令,哪有那么容易改变,你猜那些人最后怎么了?”
“【博士】杀了那些人,据说惨叫声持续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实验室多了一面玻璃柜。”
虽然我在心中早有准备,但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起来那实验室样本墙里的各色样本,忍不住心中发寒。
“须弥不接纳他,民众也无法接纳他,因为他们无法保证【博士】手里的下一条人命会不会是他们自己,但愚人众需要【博士】。”
这位第四席笑起来,红色的,火焰般的双眼紧盯着我。
“愚人众需要这位如同‘怪物’一般的天才。”
“协议条例我已知悉,请告诉【博士】,‘合作愉快’。以及,我会让人带着你去‘提货’的,希望你带的人足够多。”
从【仆人】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湿了,我忍不住有些腿软,找了个没人的墙角靠在墙上,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愚人众是至冬一个相当特殊的组织机构,与须弥这样的学术治国的国家不同,愚人众将自己的权柄延申向至冬的各个角落,来操纵这样一个国家,宛如结构精细的齿轮模型运作。
但这样的一个组织,既不要求对民众的关心,也不要求自身的德行高尚,甚至连对这个国家的神明——冰之女皇的忠心也不在要求范围之内。
愚人众所图之物,建设之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女皇宫殿高耸的塔尖如冰晶一般闪烁,心乱如麻。
勉强平复好心中情绪,我便按照【仆人】的指示去找了接应之人取走所谓的“货物”。
在我看到“货物”的内容后,忍不住又是眼前一黑,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不然不干了吧,大不了一死而已”的想法。
那批“货物”,竟然是“人”。
就年龄来看,或许该称作“孩子”。
约莫二十来人左右,衣衫勉强避体,被关在五个不算大的笼子里。
我上次见到类似的笼子大概是在须弥看见护林员抓捕伤人的长鬓虎。
那些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我。
旁边的人将一沓名册交到我手里。
“大人,这些就是这批次的‘货物’了,如果确认无误的话,就劳大人您亲自带人运走了。”
我在一瞬间几乎感觉自己失去了全部的感知,耳边像是有十台风扇嗡嗡转一样。
我下意识地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我想起昨天多托雷在实验室抱怨过的“样本不足”,想起满实验室的标本,想起【仆人】的那番话,想起……
刚才引我来的人已经出去了,现在房间里除了这些“货物”,便只剩下我。
我忍不住按住自己跳得杂乱的心脏,冰冷的耳饰因我的动作砸到我的侧脸上。
疯了……
真是都疯了……
多托雷和【仆人】的合作竟然是这个!愚人众竟然真的能容忍多托雷这样的实验!
有一瞬间我甚至会产生一种感觉。
或许整个世界都是正常的,只有我一个人疯了。
否则为何如此多的眼睛盯着此处,目睹此等情景,却只有我一个人感觉难以接受呢?
关在笼子里的那些孩子有些稍有残缺,但大部分都是手脚健全的健康人,害怕地看着我,也不敢发出声音。
或许只是两三天后,这些孩子便会彻底消失踪迹,他们的家庭,如果存在的话,也并不会有关于他们的一丝念想。
然而我知道。
我很明白我会清楚地记得这23个孩子的最终归处。
我闭上双眼,又很快睁开,将所有笼子都用黑布遮盖住后,叫来了外面的人。
我也自身难保。
我如此安慰自己,却难以让自己稍微疏解。
回到多托雷的实验室时已经天色渐暗,我捏紧手里的名册和文件下了车,下令让其他人把“货物”关进早已准备好的地方,然后去找多托雷复命。
多托雷正在实验室,此刻实验室内只有他一人,他一身白色的实验服,坐在椅子上,看手里的实验报告。
若只是看青年此刻的模样,青年的眼下有着过度熬夜后的青黑,猩红色的双眸是难得一见的平静,人们很难想象他的那些恶名。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去,在多托雷脚边跪下,递上手里的东西:“主人,事情已经办好了,‘货物’也都取到了。”
多托雷瞥了我一眼,拿走文件翻阅着。
他问:“货物如何?”
我努力保持声线的平静:“一共23人,其中男12人,女11人,最年幼者7岁,最年长者14岁,均已安置妥当。”
“干得不错。”他站起来,将所有文件扔在桌子上,仔细俯视着我,从头顶的发旋到脖颈,目光一点点扫视着。
我紧了紧手心。
“有关深渊的产物,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想要做一些实验,不过现在实验室没有其他人,或许你可以帮我。”
多托雷轻抚着我的下颌将我的头抬起,语气带笑。
我如坠冰窟,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地回复。
“是……”
我很难形容这一天的我经历了什么。
惨叫,鲜血,和那块据说从深渊带来的,散发着不想气息的未知物体。
我见证了一场堪称骇人听闻的实验。
作为帮凶和从犯。
实验结束,我跟着多托雷走出实验室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到一边,扶着墙角蹲下,止不住地呕吐。
我身体剧烈地发着抖,虹膜似乎还残存着刚才的一幕幕场景,连胃液和鲜血都要吐出去。
多托雷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狼狈地呕吐,一言不发。
等到我什么也吐不出来,疲惫地靠在墙上的时候,他缓步靠近我,手掌贴紧后颈,摩挲揉捏着。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多托雷冷笑一声,警告道:
“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