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决定离这个表情都有些失控的疯狂家伙远一点。
他绕着实验台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我的眼前。
他半蹲着,那双红水晶般的双眸进入我的视野。
“你在看什么?”他问,顺着我僵直的视线转头看去,只是等到看清我视线的落脚点后,又变得有些失落。
“什么嘛,只是一个大脑而已。你对那个感兴趣?”
我没有回答。
准确地说,我现在完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保持这个姿势对那颗大脑发呆发上一个月。
“连最基础的礼貌都不维持一下了吗?”少年博士撇了撇嘴,伸手捏着我的脸颊肉往外拉了拉。
“呃,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和眼泪。你真的很爱哭,那段记忆里也是。”少年收回手,好奇地问我,“哭泣是能够减轻疼痛吗?你每次被弄疼了似乎都会哭。”
我依然沉默。
少年气得拍了一下我的脸,恶狠狠地威胁:“不准无视我的问题!快回答我,否则我就让那家伙把你的肠子都扔掉。”
好吧,我暂时还不想当一个没有肠子的“人类”。
于是我开口了,声音嘶哑。
“不能。”
少年不满:“你只说两个字也太敷衍了吧?那你为什么还要哭?”
我说:“没有敷衍。因为疼,因为忍不住想哭。”
“好吧。难以理解。”
少年博士突然对我失去了兴趣,就像是突然对我身体那奇迹般的恢复能力失去了兴趣一样。
他直起身子,抬头看向赞迪克,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不耐烦。
“你好了没有?眼睛瞎吗?就这么大点地,连一个东西都找不到?”
赞迪克冷笑:“要不然你来找?”
“我才不要。脏死了。”
“矫情的小少爷。”
在两个人再一次快要吵起来的时候,赞迪克终于从那混成一片的血肉之中找到了那个精巧的邪眼。
他将血糊得什么都看不出的邪眼扔在盘子里。
“竟然还能保存得这么完整。‘本体’能制造出这种东西,倒还不错。”
少年在一旁吐槽了一句:“这玩意儿倒也很难被人体吸收吧。行了,找也找完了,该把人合上了吧。”
赞迪克语气有些疑惑:“为什么?就放在这里也不会死不是吗?”
少年:“……”
少年:“喂喂,你这家伙,不会是认真的吧?把人折磨成这样了,你气还没消?”
赞迪克笑声阴冷。
“消气?呵呵,这种程度,连百分之一都没到。如果你经历了我的记忆,或许你会比我更记仇也说不定?别忘了,我们本质上,是来自于‘同一个人’。”
“怎么?还是说,你心疼了?心疼这样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家伙?”
少年啧了一声:“我没有。随你好了,反正出了任何事我会把所有事都先推在你头上。”
“哼。随你。”
赞迪克冷淡地回复了一句,然后将满是鲜血的手套和外衣脱下扔掉,拎起门口衣架子上那件厚厚的白色大衣披在身上离开了。
那双猩红色的双眸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愿意再落在我的身上。
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我忍不住闭上双眼。
耳边传来少年博士的声音。
“这家伙……又把实验室搞得一团糟,所以我才不喜欢这家伙。”
少年的脚步声在实验室里响起,忽远忽近,似乎是在查看什么。过了一会儿,脚步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朝着门的方向走去,变得越来越远。
在那脚步声就快要听不见的时候,我牵动干涩的喉咙开口。
“大人……”
脚步声骤停。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怜地低声哀求。
“求求您,把我收拾一下吧。”
实验室里一片静默,似乎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
但我很清楚,少年还在,且正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些烦躁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且越来越近,直到到了我的身边。
少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烦闷。
“你明明是那家伙弄成这样的,凭什么让我来收拾?”
我只是闭着眼,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完全丧失了,只能感觉到泪水在眼皮下充盈着,然后顺着眼角滚落。
“求求您,好心的大人,我现在好疼。”
“啧……你怎么还哭,眼泪流不完吗?行了行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真倒霉,偏偏被你讹上来收拾残局。早知道就不答应那家伙留下来了……”
少年絮叨着,抽出一双新的手套利落戴上,又拿出全新的手术用具。
少年看着到处血肉模糊的狼藉,忍不住叹了口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伸手去碰那一堆。
虽然手法有些生疏,但少年还是很顺利地把器官重新归位,然后缝合上了那恐怖的伤口。
我如同一具死尸一般躺在台上,任由少年操作。
结束这些工作,少年博士将满是血的镊子丢掉,褪去手套后,那只柔软温热的手掌轻抚着我左边胸膛上那久经时光的痂痕。
“这两个字……是你自己刻的吗?”
我麻木地回答:“算是吧。为了向主人表明我的衷心刻下的。”
少年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指‘怪物’这两个字?真好笑,他当时竟然没直接把你杀了?你这跟雷区蹦迪有什么区别?”
我拒绝回忆自己年轻时脑抽的一系列举动。
于是保持沉默。
少年因为我的拒绝对话也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趣。他顺手将一件外套扔在我的身上,然后解开我手脚上的束缚带。
“今天的事下不为例。”他说,“下一次被那家伙找上麻烦我可不会来帮你收拾残局了。”
少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就算你求我也不会。”
脚步声离开,实验室大门吱呀一响,被打开再关上。
我伸手有些颤抖地将半遮住我脸的外套往下拽了拽,内心一片凄凉。
出狱的第一天,想念监狱里平静安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