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少回忆过去。
五百年的岁月,经历的事,累积的记忆,如同巨石,而我,便是双肩抵着巨石,不让那巨石再往下滑落的支撑。
死亡的窃者被惩罚一遍又一遍将巨石推上山坡,尽管每一次都会滑落到底,但依然一遍又一遍。
只可惜,我的气力衰微,只能勉强支撑巨石不落下。再往上的,便无能为力了。
繁重的记忆会磨损自身。
这是不知道第几个百年的时候,我从一名长生生物那里得到的知识。
如同定理一般,就像太阳总从东边升起,风雪化去,即便是严寒的至冬,也会稍稍迎来短暂的春夏。
即使记忆变得如同多年闲置未经整理,以至于落满灰尘,结了蛛网,我依然偶尔回回忆起须弥,回忆起自己的父母。
尽管年轻的我或许并不觉得这一切在我的心中有如何的占比。
包括那被教成的一切,如今也依旧塑形着我的一切。
虽然关于那些,如今似乎都已抵不过多托雷加诸我身的影响。
我用赞迪克的调令遣散了设施的大部分工作人员,以“检修维护”的理由关停了设施的大部分设备。随后,在陷入了大半黑暗的设施内,犹行无人之道,我来到关押实验体的大区。
点开控制面板。
“是否确认解除所有门锁锁定状态?”
“是。”
尖锐的“嘀”声响起,随着“门锁已开启”的提示音,我借着黑暗悄然退出去。
电子的提示音音量足够大,几乎在下一刻,里面传来实验体喧闹的声音。
第一步——释放所有的实验体,制造混乱。
“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什么‘什么声音’,哪里有……等等,好像是关押的实验体那边……”
……
“不好啦,实验体逃出来了!卫兵!”
“快来人!关押设施出了故障,实验体全逃出来了!快去通知【博士】大人!”
不一会儿,实验体逃跑的声音,混杂着研究人员和士兵的喝止想起来,夹杂着搏斗的声音和尖细的哭喊。
第二步——前往中心控区用赞迪克的调令关闭所有的限行机关。
中心控区位于单人关押间的廊道内部,从各个方向的关押间往最中间看去,泛着红色光芒的房间便是中心控区的所在处,这里连通整个设施甚至实验室的电源总控,只对少数人开放进入权限。
可惜的是,因为我是被临时塞过来做事的,此前并不负责这片实验室分区的管理,所以并没有进入的权限。
这就是我不惜代价也要拿到调令的原因。
将赞迪克给的调令插入门口墙面的识别口里,我拧开门锁走进去。
在中心控区的最深处,是一座直达房顶,超过四米高的机械装饰,上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在插口的间隙,透明的面板折射出内部能源装置的红光。
令人心慌的红色。
我闭上双眼,斜倚在墙面上,等到外面响起轻轻的,略带着点慌张的脚步声,才睁开眼。
柯莱走进来,那双因为不安而闪烁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安定下来。
她松了口气:“找到你了……我听到外面很乱,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些人在门锁打开以后就跑出去了。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所以等他们走光了才来最中央发着红光的地方找你。”
“呵呵。”我露出一点笑容,尽管我现在其实并不是很笑得出来。
“放心吧。”我说,“一切都安排好了,等一会儿你跟着我就行。”
“谢谢你。”
就如同我所救过的每一个人一般,少女向我郑重地道谢。
我摆了摆手,心里却不可避免地浮现起一点疲倦,以至于懒得开口说话。
我走到中心泛着红光的机械装置,柯莱跟在我身后。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初次经历这种事情的少女带着明显的惊惧问我,有些焦急。
“还请稍等。”我说。
随后,我从交缠得根本分不清的接口里分辨了一下,然后拉出其中的几根,用随身的匕首割断。
下一刻,散射了整间屋子的红光闪烁起来。
“警告——警告——装置受到破坏——装置受到破坏——”
柯莱慌张的声音传来。
“发生了什么?”
“只是割断了几根无关紧要的线罢了。”我将匕首放回鞘中,然后才牵起柯莱的手。
少女的手很凉,手心带着汗。
我问:“很紧张?”
柯莱点头。
“不用紧张。”我说,“我会把你送出去,相信我。”
少女的手指回握住我,柔弱却坚定。
得到少女的回应,我牵着她用权限刷开了应急通道的门,然后顺着狭窄的通道,快步行走起来。
应急通道是用作紧急情况逃生用的,在未检测到危险之前,并不会开放权限。但同时,这里也是绝不会被搜查到的地方。
通道狭窄地只能勉强穿过一个成年人的大小,我将手里用作照明的灯交给柯莱,然后在前面拉着柯莱的手引路。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只有少女因为奔跑而显得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大概十分钟之后,终于到了头。
我停下脚步。
身后的柯莱因为这突兀的停顿撞到我的后背差点摔倒,我伸手扶了一把。
“小心。”
“……谢谢。”
我伸手将调令塞进门上吐出的识别口。
在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中,厚重的铁门慢慢打开。
门外,是荒凉的雪地。
“……这里是……”
“设施的背面。我把这附近巡逻的人调走了,两个小时之内不会有人经过这里。”我指了指远处一条不显眼的小径,延伸到设施背面的小山坡山,被铁墙阻拦。
“从这里上去,有一条小径,一直沿着这个方向走,有一个村庄,我安排了人接应你,他会将你送到挪德卡莱,从那里,你可以乘船去枫丹。”
柯莱:“但是,四周都有铁墙阻隔,要怎么才能出去?”
“自然是,把墙炸开。”我说。
柯莱似乎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我:“啊?”
我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巧的发信器黏贴在调令的后壳上,等到发信器发出“嘀嘀”的声音,下一刻,背后的设施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巨大的,仿佛要将人耳膜都震碎的机械声响起。
连脚下的地面也似乎在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