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本体’。我与你不同。”
“呵,当然,当然。你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本体和切片,灵魂出自同源但也会因为环境的不同产生一些变化。若从这样浅显的表面判断,确实也可以说‘你与我不同’。”
“不。我是指,我与你,从本源上来看,也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多托雷:“……”
多托雷转头看着与自己样貌几乎完全一致的Theta切片。
“哦?或许你可以向我解释你那刚出炉的、天马行空的见解?”
Theta切片突然笑起来。他退后两步,几乎要捧腹。
“你在生气?还是愤怒?认为我的想法和行为开始超脱控制了是吗?”
“我只是觉得愚昧。你的说法毫无道理。”
"做那些冷冰冰的研究才需要什么道理。人是无序的、无规则的、难以捉摸的。‘本体’,你太傲慢了,以至于看不清这一点。"
多托雷勾了勾唇:“你认为自己是‘人’?”
“难道不是吗?”Theta切片如此理所当然。
多托雷感到一点烦躁。无端地。
他决定驱逐这位令人心烦的“客人”了。
“如果你的想法仅限于此,那么,还是闭嘴吧。我的时间十分宝贵,很显然没有多余的可以拿来听你的胡言。”
“我明白你的想法,‘本体’。尽管你不想承认,认为我是‘失败品’,但你不能不承认,我依然是所有切片中最能看懂你的存在,且,你在为此感到恐惧。”
“可笑的论点。”
“好吧好吧,无论这论点是否可笑,是否真实,总之,就再听我一句话吧。”
Theta切片认真地注视着这位自己的创造者,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俯视”的心情。
“‘本体’,你不认为切片属于‘人’的范畴,甚至连你自己,也绝不会被归入孱弱的‘人’。但是,过于傲慢地看低‘人’,远离‘人’,小心会因为自取其亡哦?而且,别忘了,塔德纳也是‘人’的一员,也只能是‘人’的一员。”
“你已经,太过远离了。”
……
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
人的生命起源于胚胎,孕育于母亲的身体中,而我,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和生命。
作为胚胎,被羊水包围,蜷缩在狭窄的子宫内,如怪物寄生于母体。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越来越大,越来越完整,最后,在发育成熟之后,随着一声啼哭降临于世,开始了名为“塔德纳”的可悲无趣的一生。
“塔德纳。这是你的名字,我的孩子。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这个名字犹如天降一般降临我的脑海,或许,是神明的赐意,要让你叫这个名字。”
“我的孩子,塔德纳,你会承担一个家族的荣誉,回应神明的赐意。你是我们的孩子,也将会是我们的延续。”
延续……
要延续何种事物呢?
我在这样的懵懂之中取得了一丝最初的灵智。
母亲每逢夜晚便会抱着我坐在门外,一边仰望天空一边向怀中的我轻声介绍天上的星星的名字,最后,则会以期盼未来的愿望结尾。
“塔德纳,你要生得知礼,足以支撑家族的门面;你要拥有智慧,足够他人前来瞻仰。塔德纳,你要成为我们的延续,我们的期盼,我们的骄傲。”
我听不懂母亲的低语,那些晦涩的字节钻进我的脑海里,压在我弱小的灵魂上,成了一道枷锁。
直到我搬弄着声带,叫出第一声不成样子的“妈妈”时,我才从母亲的脸上看到第一个与夜晚门口台阶上被拥入怀中低语诉说期盼时完全不同的神色。
那是真正的“高兴”。
“看啊,阿赫里曼,我们的孩子会叫‘妈妈’了。多么令人喜悦。伟大的大慈树王在上,请保佑我们的孩子塔德纳,令他的未来足够聪慧,足够光伟。”
就连父亲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他将我从摇篮里抱起,属于父亲的力量和温暖将我的身体举高。
“没错,我们的孩子塔德纳将会成为最聪慧、最有成就的人。”
父亲是寡言的严肃派,即使是相伴一生的母亲也极少能看到父亲如此开心,喜不自胜的样子。在尚未完全开智的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为轻松,最为自在的时刻。
只可惜,人总是要长大的。
等到可以说话的年岁,父母开始抽出时间教导我成为一名须弥的学者所必需的知识,我被要求完成每日至少七个小时的学习任务,从识字到人文常识,慢慢再到因论派的专业知识。
他们为我选定了因论派的道路,并希望我能成为可以超越他们成就的学者。
我偶尔坐在书房会欣羡地看向窗外嬉笑吵闹的同龄人,看着那些明明和我同意年岁的孩子用草编蚂蚱,采花编花圈,或是一群人排成一个长队,一人抓着前一人的衣角,而余下的一个孩子则作抓取之态,被抓住的孩子则顶替他的位置。
我是那样的好奇,对这种绝不可能会在书中记载的活动生出了想要探索的欲望。
于是我问母亲:“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母亲脸色大变,用力地拉上窗帘。
我看到她匆匆地跑出去,驱赶了外面的孩童。
“那是一群坏孩子,我已经赶跑他们了。你是要成为学者,做出一番成就的人,塔德纳。你的未来会和他们是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线,不要去理会他们。”
母亲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可怖,那样的阴沉。
我抿了抿唇,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扇窗户很快被用砖块封死,父母在书房安装了更多的灯。
我再也没听到过窗外孩童开心的嬉闹,也再没看到过一队孩子拉成一队,一人捉人的游戏。
书房足够把人的影子都照没,没有温度的灯光成了我世界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