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曦轻拍云幼颐肩的手始终没停过,闻言并不意外,人总会在某次伤痛过后完成所谓的成长,顿悟如破茧成蝶般发生在须臾之间,她出现了这些思考便印证着这厚重的茧皮正在被时间划出缝隙。
她心内澄静,凝神思考着该如何去引导这只脆弱珍贵的蝴蝶。
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她望着此刻被洗过的天青色苍穹,黑色的屋檐上凝结了冰棱,化掉的雪水顺着棱锥滑落下坠,可水滴砸进地上水洼的痕迹却被车窗遮住了。
她虽可以借着路人的视线去观察,却仍旧不能看见全貌。
若路人现在转头去看,她便能借着他们的眼看见坠落在洼里的水滴是否是激荡的水蝶,可若路人并不为这水滴所驻足注目,那她便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水滴触地的形状。
所以,尽管她相比他们拥有更多的视角,但却也并不是全知全能,她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更别提丝毫不犯错了。
没有人能不犯错。
平静地思索了半晌,扶曦没有直接回答云幼颐的问题,而是忽而认真地问她。
“你喜欢不犯错的人生吗?”
云幼颐不明所以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不犯错当然好,那她与梨英便不会存在任何嫌隙,她也能力保下整个云家。
可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如若人生的轨迹发生了变化,那她此刻是不是便不会出现在这向北的车厢内,是不是也无从与大家相熟相伴了,那她还会是现在的她吗?
看见她左右摇摆的回答,扶曦没再出声打断她,这些问题复杂深奥,不然她自己也不会连续两世仍被困于其间了。
她想,这个答案或许只有时间终点的自己能够回答吧。
“走好每一步吧,随心,自在。”
车帘最后随风严严实实掩盖住了窗外的风景,扶曦收回视线浅笑着从身旁的包袱里翻出了昨日买的零嘴,挑了几片圆满的果脯递到了还在蹙眉沉思的云幼颐面前。
“不许愁眉苦脸,尝尝,这就是我之前说好吃的东西。”
云幼颐鼻子灵敏,自上车以来便早已嗅到了一股甜蜜清新的味道,此刻见躺在扶曦掌心里的果脯,还有身旁包袱里的各色零嘴,心情立时好了许多,拿了一块儿放进嘴里,拧紧的眉终于舒展了,对着扶曦眯起了笑眼。
“好吃!”
扶曦看着她圆滚滚的脑袋,也跟着她眯眼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一头秀发柔软顺滑得不像样,难怪云凌洲总是喜欢“蹂躏”她的脑袋。
“买了很多,喜欢就多吃点儿,你们今早还没吃吧?”
云幼颐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认真咀嚼忙得不可开交,小嘴囫囵嘟囔得回答她的问话。
“唔……和尤小鸟在厨房……找到些之前的糕点随便吃了些……”
她吃相意外地专心,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看着十分可爱喜人,扶曦心下柔软拿袖子挡在嘴边望着她偷笑。
之后的几天,白日马不停蹄赶路,夜间依旧是有旅馆便住宿好好歇息,没有便寻找水源安营扎寨。
此番有了云凌洲的加入,一路上更是欢声笑语吵闹非凡,几个人仿佛有斗不完的嘴,聊不完的话。骑马的四人与赶车的二人时常交换位置,不管是车内还是马上,具没有片刻是真正安静的。
出了肃川城向北,植被越来越荒芜,土地逐渐贫瘠,刚开始天公尚作美,隔三岔五下一场大雪,雪铺在地上随处都是景,他们遇雪难行便停车赏雪,打起雪仗更是乐此不疲野趣十足。
可是后来越往北走,风雪便彻底停不下来了,寒天冻地彻底给几人冻老实了,尤其是马上的四位,拿毛裘将头裹得严实只留一双眼在外,却仍抵挡不住这刺骨的寒风直往衣领里钻,握住缰绳的手更是冻得长出疮来,与夏日的闷热比起来,冬日北方的风雪才是真要人命。
因天气恶劣,连绵的山峦被厚雪覆盖,路面打滑实在难行,于是众人行进的速度自然便降了下来,本来预计一月的路程,现如今算下来,怕是没个两月都难抵达了。
走了半月余,现如今翻过群山便到了无尽的高原,离下一处小镇不知还有多远,四处荒无人烟,只有他们一队人艰难地逆风行进,今日虽是没下雪,可这肆虐的寒风依旧折磨考验着他们的身心。
午时找了处避风的洞穴,几人简单地吃了干粮,他们已经起码有四日没吃过热和的食物了,现下肚子里全是冷冰冰干巴巴的饼粮,饼子被冻得坚硬,吞咽时干涩地哽在嗓子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能囫囵喝几口凉水才勉强将这干粮给顺下去。
几人味同嚼蜡,一改前几日的欢闹,坐在一起竟也安静得出奇,连一贯好心态的昀燚也一脸苦色,吃个饼的期间不知抬头看了多少次天,仿佛在心内不断计算下一处驿站的距离。
尤知言冷得恨不得直接坐在火里,一张圆饼拿在手里半晌都还剩下大半,蹙着眉感觉自己要被口中这口饼吸干了一样,拧眉狰狞半晌,才终于将这口粮咽了下去。
他感慨自己这身子可能是终于习惯了一路的颠簸,这次奇迹般地依旧坚持着没倒下,反而是从没出过远门的若冲的小师弟元安小兄弟两日前淋了那场大暴雪后,彻底没了活力染上了风寒。
昀燚让若冲将最后一点软和的点心都留给了元安,元安用完午膳吃过景嵚随身携带的药丸后,便不住蜷缩在车厢角落里昏睡了过去,整张脸红扑扑的,嘴唇干裂看着十分可怜。
行进之时便由扶曦和云幼颐在车内照顾着他,一开始他还不好意思地连连拒绝,后面病糊涂了,虚弱得没再坚持己见。
此刻,他迷迷糊糊间看见扶曦拿了帕子正帮他轻轻擦拭着额汗,虚虚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脑子如糨糊般不受控制,一张小脸烧得更加滚烫,心内不断担心,看来这次回去不仅是若愚要罚他了,殿下肯定也饶不了他了……
扶曦面不改色手上动作不停,元安虚弱的心声自然是被她轻易听了去,心下也在轻叹,元安尚年幼,一脸稚嫩懵懂便被派来参加如此危险的任务,不禁便让她想起了前世,重木成为巫族领袖时也不过才十五岁,自那之后,她便再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片刻的欢欣,他拧紧的眉直到她死后都再没解开过。
今生前世,分明跨越了五百年,可人们的命运依旧没得到改变。
车厢摇晃,耳侧是北风呼啸,声声入耳不知不觉便卷进了朦胧无常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