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带着点灰的蓝白色,贴着白色瓷砖的几栋三层建筑幸运地没被炸毁,旁边残存的楼房大多裸露红色砖块。
沥青路面上的坑洞基本填平,街上行走的多数是年纪偏大的老人和中年妇人,偶尔有几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
毛呢西装大衣平整挺括,大迈步向前的奥斯库身上有种自信从容的气质,与街上被战争阴霾笼罩的路人格格不入。
不想引人注意的程舒选择跟在后面两三米远,她想到一个问题,自己都遇到需要去找奥斯库的危险了,她还能去找奥斯库?
走在前面的奥斯库放慢了脚步,这条街上的党卫军在逐渐增多。
经过身侧的黑色轿车在前方某栋楼前停住,随意看一眼的程舒发现下车的是埃里希,她感到怵的慌。
枪声迭起,距埃里希不到两米的位置,一个眼睛鼓得圆溜溜的青年人被数枚子弹射穿,未投掷出去的□□垂直掉落在地,烈火燃烧瞬间吞噬他跌倒的躯体,他还想往前爬。
血可以燃烧吗?
怎么可能?
燃烧的是酒精。
程舒的脑子驳斥她愚蠢的问题,让她赶紧跑,离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越远越好……不听指挥的身体一动不动。
立即调头的奥斯库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程舒向后跑。
道路两侧残损的楼房里响起仓促的枪声。
不知道是哪射出的子弹打偏在程舒脚边,心突突得跳,恨不得窜出嗓子眼。
受惊的人群四散奔逃。
街上只有几家营业的商店,最近的服装店老板堵着门不让人进。
一脚踹开门的奥斯库带程舒进店。
“欸!谁让你们进来的!”身材瘦高的老板愤怒吼叫,“赶紧出去!出……”发觉进来的可能是个德国人,他立刻改用德语喊,“快进来!上帝!希望你们没受伤!”
奥斯库冷冷扫老板一眼。
瞬间噤声的老板躲进店里的小隔间。
努力调整呼吸的程舒有种不真实感,心脏在胸腔跳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她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发觉程舒不太对劲,奥斯库松开手想检查她哪里受了伤,衣带被拽住。
“……我有点晕”,声音虚弱的程舒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是波兰语,也不是德语。
听不懂中文的奥斯库握住程舒的手,只觉得冷得不正常,心凉半截。
莫名抱了一会,程舒缓过劲来,她听到奥斯库说总有地方能治的,紧接着便报了一串医院名。
……去过这么多医院?安静听完的程舒慢吞吞问了一句,“怎么不报精神病院?”
奥斯库卡了卡词。
正常人谁没事去了解精神病去哪治?程舒想明白一件事,逮她去卢布林的奥斯库其实也没那么相信她说的话,“你真打算过送我去精神病院,先做做检查是不是”,她用的是陈述句。
觉得没什么的奥斯库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回道,“怎么会。”
算不上密集的枪声彻底消失,党卫军开始登记封锁街道内的路人。
使用□□袭击的和躲藏在两侧楼房的大概率是两路人,埃里希估计是去清理后者的……和奥斯库一同排队,程舒与埃里希的视线短暂交汇,她不太确定,那一抹稍纵即逝的讥诮是否真实存在,又为什么存在。
很快她不去想这个问题,还淌着血的尸体被拖下来,撂在路边,被子弹击中的地方,大量鲜血涌出,距离稍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或者硝烟冒出的热气……棕色齐肩短发掺杂大量白色发丝,眼角皱纹明显,看样子四十岁上下,这个年纪的女人不都有孩子吗?怎么会……她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奥斯库揽住发愣的程舒向前走,他匆匆督了一眼她视线停留的地方,那躺着一个死去的消瘦女人。
艾琳娜……程舒笑了一下,她居然清楚得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这个从老妇人口中得知死了丈夫、又失去女儿的女人……的名字。
钥匙插了几遍,程舒总算插进去,转动,打开门。
一直坐客厅等人的托马斯听到门锁响动,撑着沙发起身,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日常行走都有些困难。
“老先生?”神色平常的程舒扶托马斯坐下,“您有什么事?”
“程小姐,我可以叫你舒吗?”眼皮向下耷的托马斯眼中充满关切担忧以及一丝歉疚。
“……当然”,怀疑自己发烧了的程舒坐下来,她无法找到第二个解释自己反应迟钝的理由。
“舒,我很感谢你照顾我们的这段时间”,托马斯拍了拍程舒的手,“你是个好孩子,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有个德裔的朋友,他是个好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他那给他的女儿当护工,工资虽然不高,但他能保证你的安全,他的孙子……是名德国军官。”
“……我不明白”,程舒觉得自己的思维颠三倒四得厉害,“您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参与那些危险的事情?约瑟夫根本、已经不打算回头,为什么你也要……你不管做什么,大概率都只会白白送命……”
“舒,舒”,托马斯的眼睛有无限的哀伤,“我在这片土地出生,你明白,只要这一个理由就够了……好孩子,别哭……”
这没有用!波兰人的反抗注定是失败的!没有人能改变历史的轨迹……他们难道是知道未来会胜利才去反抗的吗?不是……深深的无力感席卷程舒,她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