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宁展挤出字音,从脖颈到眼眶无不涨红,“姑娘想要什么别号,说来便是......一切......好商量......”
这是个大事,她从前也未取过别号,得好好考虑。宁佳与随手捡了圆凳坐下,掂量半晌,问床上几至堆作团的背影:“以兄弟是个什么别号?”
“这......”宁展调整吐纳,道:“暂不便告知姑娘。待你二人日后共事,自有交换别号与手令的时候......”
宁佳与“哦”一声,起身出门,抛下一句话。
“这事我接了。别号,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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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与这回独行,原只打算取了宁展首级,一手交人头、一手交音信。但她至今都记得宁府那册令人匪夷所思的绝户名单。
青竹阁行文特有一套、或是几套排列组合的规则。换言之,在宁佳与一个外人看来,那不过是本语序混乱的废书。
她以自己的法子拼拼凑凑,仅推断出名单上不仅有朱门大家、寻常小户,还有内廷宫人乃至王孙贵戚。最要紧的是,时间由琛惠年跨至嘉墨年。
须知,三大暗阁皆立于嘉墨年间。
那么是谁在撰写这无所不包的生死簿?谁有权力,将其归入青竹阁藏书?生死簿的意义,又是什么?
当中,兴许就有宁佳与需要用宁展性命作筹码去交换的音信。
无论宁展今次出于何故为她挡箭,她总算是看到打入青竹阁内部的希望了。
不就是伺候人吗?
宁佳与没伺候过,但从前没少见人伺候。
这一夜煮水、煎药、换药,她就差替宁展沐浴更衣了,连口茶也没顾上吃,累得够呛。万事了却,她生咽了药丸,扑上外间的桌闷头就睡。
合眼不多时,宁佳与被以宁用剑柄戳醒,将她带至门外。她努力揉开眼,对面一箩筐絮语如洪流,瞬间漫过全身。
“公子他——不喜喧闹、不喜炎热、不喜辛辣、不喜污浊,喜甜爽、喜清凉、喜整洁、喜朴雅。不喜同女娘相与,喜听直言实话。每日卯正初刻晨起洗漱,前一晚须备齐干净的衣物置于床前,长靴也须洗净。烦劳与姑娘逐条谨记,否则——”
“停!”宁佳与起手截停,抬头恨声道:“您才是那天选侍役,又何苦要折磨我这个无辜小卒?!”
“这是——”
他能出卖宁展吗?不能。以宁把实话吞入腹中。
“考验。”
“罢了罢了。”宁佳与不指望不近人情的木头,摆手道,“你走罢!”
以宁抱拳告辞,转了身又被宁佳与叫回。
“哎等等。”宁佳与瞟了眼安静的里屋,端起两臂,悄声道:“殿下他......果真是断袖?”
“什么断......”以宁木然道。觉出宁佳与的语意后,他瞠目结舌,“你......”
宁佳与瞧这罕见的反应,更加确定了宁展的断袖之癖。她正要向以宁保证自己嘴巴很严,忽又小心地问:“你......也是?”
“不是!”以宁严肃道,“而且殿下也——”
宁佳与依旧抬手,表示没兴趣听以宁替宁展说好话,除非以宁愿意接替她的差事。
以宁岂能自作主张?
二人淡淡分别。
宁佳与进屋翻箱倒柜,扯出一捧不知是外袍、下裳、还是里贴的衣物,搁在宁展床前。她俯身去拾整洁得没必要清洗的长靴,却恰好对上那双明澈的桃花眼。
宁展看她久久不语,道:“作甚?”
宁佳与起身连退几步,指斥道:“你舒舒服服睡着床,却在这儿假寐?!”
“分明是你进出没个休止,扰人清梦。我还未——”
宁佳与乏得很,懒怠同公子哥拌嘴,抢起长靴,夺门而出。
宁展卯正晨起,即见床边摆了对湿沥沥的长靴,压根不能穿。
至少人不能穿。
让她洗,还真洗。让她走,怎的就是不走?宁展自寻了对旧靴蹬上,撩起里外的隔帘,房门大敞,宁佳与伏案睡得正香。
以宁早早候在门外,听得动静,压剑入内。
“公——”
“嘘。”宁展打断道,“我出去一趟,你盯着她。医馆那处人手够了,墨郎中不会有事。”
“是。”以宁道。
宁展越过门槛,又退回,随意吩咐道:“给她找身外披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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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与这些年,躺过山沟、树杈,睡过墙头、小巷,调适自己的能力不可谓不卓异。趴木桌,倒算舒服的了。
强光刺目,她抻手展臂,方才发觉背上同自个儿格不相入的云锦披衫。
宁佳与捶了捶双腿,后折起披衫往外走,门口赫然立着抱剑的以宁。
“早啊,以兄弟。你家殿......公子呢?”
“公子在柳姑娘那处。”以宁如常肃然。
“谁?”宁佳与简直难以置信,“但你昨夜不是说殿下不近女色吗!”
“公子是不喜姑娘家来接近他。”以宁道。
这意思便是宁展主动接近人家了?宁佳与叉起腰,质疑道:“他为何不教你同去?以兄弟也安心任你家公子单枪匹马去闯盘丝洞?”
据她近日所得,柳氏的来头及身边相交之人相当复杂。
“柳姑娘的住处并非烟花之地。”以宁正色回驳,“她也不是那般随意之人。”
宁佳与扶额短叹,委实想不明白这主从二人为何如此信任柳氏。
“我是问,元公子为何没有一并带上你?他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莫非男女通吃不成?”
“因为,我奉命在此候着一觉睡至红日三竿的与姑娘你。”
宁佳与登时语塞。她将披衫揉巴揉巴塞给以宁,一面呵呵抱歉,一面疾步出了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