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个个看得出来,却并未由此生妒,反倒与姐姐们情同手足、表里相依。姐姐们但凡领得王公贵戚的赏,也定会从中分出她们那一份,欣然相赠。
除去珩良君的恩遇外,聋哑女娘之所以能在迎柳殿过得安生,关键还是将观貌察色习得尤为通透的缘故。
眼下墨珩正在气头,她们为死去的伙伴默哀,甚至私下躲着人点香烧纸,但不能步那女尸的后尘,是以无人上前。
待风雨渐歇,迎柳殿内,只有墨珩身边之人出声探问:“殿下,何为敬令?”
敬令的来龙去脉,唯持令者、七州王储及各朝重臣,方知端底。
纵高门贵戚,也是隐约闻悉有那么一件了不得的物什关乎全州命运,更不必说寻常百姓。几位暗阁主事,兴许能窥见一斑。
“哼,告诉你有何用。”墨珩鄙夷道,“你能替本君把敬令弄到手吗。”
那人渊默少顷,清切道:“若殿下想要,属下自当殚精毕力,办好此事。”
“宁帝那老家伙,当年一心一计取信于万民,竟要将先前亲征四方夺来的东西通通交还其余六君!”
座上这位心服,口不服。他妒恨那老家伙头角峥嵘、少年称帝,对琛惠帝凭敬令巴结各州的作为嗤之以鼻。
墨珩脸色不爽,发着牢骚:“他熔了七对虎符,重铸成牌。正面一个‘敬’,背面一字州名,即是敬令。至于令下之意......本君记不得了!”
墨珩记得,不肯启齿,是觉着那寓意秀而不实,更唯恐宁帝在天上听得沾沾自满。
照理来说,墨珩位不及王储,不该知悉敬令一事。其时,他正当总角,兀自藏身于高文典册之后,将墨川先徉王的遗诏通盘翻腾、抄录下来,此中便有详述敬令的文辞。
文辞为琛惠帝亲书:“朕创敬令,意为先敬山河、敬明君、敬众生,后敬各为其域、各为其主、各位其民。四海升平不易,一州有难,君当持令齐援,指引万众同心一德、患难相恤。既护大家得以宁靖,自有小家世代熙和。
“七令之一,调其州兵将,易其州君主,据其州疆土。令牌轴心嵌磁,如敬令聚首,则每每相映相吸。王室中同持七令者,或君或王、或男或女,如有并山河、统天下之力,即为九五之尊。
“朕将敬令奉与各位,切盼人心所向皆太平。若来日山河有恙,还望诸君三思而行,谨愿交与各州心敬之主。”
“如殿下所言,假使拿到七块敬令......”那人目光幽邃,“便是手握七州兵权了?”
墨珩面白唇丰,眉眼走势飞扬,浑身稚气全凭狂横遮掩,整一个怙恩恃宠的哥儿样。
急风入鬓,此际如露饕餮丑相,他切齿粗声:“不止!远远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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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青竹暗桩。
长夜寂寂,月当空,腥风血雨皆去。
以家姐弟和宁佳与就着白日一盏姜汤暖意,惬心酣梦,独展凌君卧不安席。
自宁展位极世子,近乎无人再唤展凌君。今闻宁佳与随口一提,勾起他不少往事。
嘉宁大殿下得旨晋君那会儿,善王特准其自定封号。文怀王后与他说,这“凌”字极好,乃故人早年所题。
宁展追问这位故人名讳,墨司琴却苦笑摇头。
宁展随即戏说:“母亲,这‘凌’莫不是在翻儿子幼时盛气凌人的旧帐罢!”
墨司琴闻言解颐,复郑重道:“傻小子,休要胡言。这‘凌’,意喻我儿志气凌云之势。”
宁展正了颜色,小心问:“儿子自知没少给母亲惹乱。母亲要打要罚,只别对儿子冷嘲热讽......”
墨司琴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顺手拿过篦子,假意虚打手板,道:“当我拿你打趣呢?告诉你也罢。那位故人当时比母亲更欣赏你,瞧她对你赞声不绝,你外祖母险些以为,我与那位故人将孩子错抱了。”
“那......儿子日后,可有机会再同这位长辈见上一面?这赐字之恩,”宁展满脸春风,“须得当面敬谢才是。”
墨司琴掌中躺着篦子,垂眼道:“大抵......没机会了。”
宁展双膝跪地,朝母亲所指的东南方,深深一拜。
实际上,宁展起初也不习惯这冷冰冰的“展凌君”之称。
宫中原同他常在一处骑射的公子王孙连大殿下也不叫,皆是一口一个“大哥”。而这君号一封,口头自然生分许多。
可那群小弟却是真心喜欢这大哥,即或身份上隔着一层,亦视之若轻纱。轻纱一片,远不能挡情同手足。
众人嘴上尊称“展凌君”,手上照旧没轻没重地拽着宁展同去荷花池甩钩垂钓。
再往后,宁展位极王储,伙伴们也不停地窜个长高。大哥成了为善王分忧解难的世子,小弟成了各奔前程的殿下和公子。
宁展身侧日渐冷清,宫中的荷花池,也因妍昭仪之子意外落水而围起里外三圈铁索。至此,少有人唤展凌君,几无人近荷花池。
诸般意难平的凌字,从宁佳与那儿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