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展却是付之一笑,转而面向宁佳与,探问道:“小与姑娘以为如何?”
宁佳与两颊塞得能比预备过冬的松子家[1],鼓鼓囊囊,莫说出声答话,喘口气儿都得收敛些。她满脸苦笑,抬起银骨折扇,双手把着左右两端缓缓开扇,径自挡下所有投来的目光。
景以承不白听宁佳与的小故事,狼毫赫然一举,帮着她答:“我知道!楚姑娘显形后没有多余动作,不是蓄势出击;在场亦没有她的心上人,不是动心示爱。照此说,便是受惊情急!”
宁展不防被这小子拆了台,嘴角抽动,勉强镇定道:“景兄如何得知,在场没有楚姑娘的心上人?”
步千弈难得对外不作冷眼,抢在景以承开口前称赞:“承仁君闭关数载,成效果然显著。您答得不错。”
这还是景以承出关后凭自己本事收到的第一个赞许。
“眼神!”
他益发肯定,手里的小册子越握越紧。
“我母亲早逝,是父亲患难相恤的结发妻。她临走前留下两封信,一封写给我,一封写给父亲,都压在我的枕席下。
“最初,我只读了自己那封。哈,没什么特别,即是大家都能想到作为娘亲会留与小儿的祈盼。母亲也许算准了我对父亲有怨,信中不曾提及父亲。另一封信上,则写着‘殿下亲启,愿以承代为转交’。母亲的意思,是盼我能与父王和解罢。但我不成器,足足用了这些年,才将信送出去。
“分明是写给父亲的信,他却让我先读。我本觉着母亲的大好年华真真错付于人,直到读完了信。”
起首,不是景以承所想的“殿下”“泰王”,抑或“妾身拜启”,而是“吾夫景郎,见信如晤”。
堪堪几字,他似乎可以窥得母亲此生言之不尽的幸福,乃至明知时日将至,依然愿唤那纵容歹人为所欲为的帮凶一声“夫君”。
景以承手间一松,释然道:“满满五页纸,没有别的,是母亲细数的爱,是她这辈子能够记下的爱,那全部来自父亲。父亲看母亲画像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情切。我想,这就是看心上人的眼神。而楚姑娘没有,至少方才没有。”
宁佳与趁隙舒了气,收扇道:“景公子言之有理。楚珂姑娘入狱后大哭大闹,足见其悲痛。莫说心上人,今日但凡有与她亲近者在场,她都不会无动于衷。依我观之,比起受惊,更近情急。显形前,狱中大抵出现了让她情难自抑的人、事、物。”
宁展迁思回虑,对寺卿道:“敢问大人,卫、楚二人入狱后,可有打过照面?抑或互通音讯?”
“绝无可能。”
寺卿大人毫不迟疑。
“您看到了,楚氏待的地方不算差,因为她只是嫌犯。卫子昀却不同,乃是单独关押的重犯。司狱手下嘴严,议论囚犯的情况前所未有,若要借狱卒探听,也是不可行的。”
“那就对了。”宁展莫名打了个响指,正色道:“若乡民口供无误,此二人关系匪浅。不论他们是敌是友,在过去睡卧不宁的十个日夜里,必然念着对方的境况。”
景以承心领神悟,边写边问:“若楚姑娘是情急显形,那么受惊呢?莫非是一时来了许多生人,吓着她了?”
宁展摇头,道:“她入狱十日,其间数次受审,见过不少生人了。大理寺未曾对她用刑,来再多人,想也不致因此受惊......”
堂外高柳乱蝉,更显堂中肃静。思虑逐渐入绪,又有新的脉络绊住脚步。
寺卿招呼小吏给几位贵客添茶,宁佳与一个没拦住,二位世子再度较起狠劲。
那落盏的清茶甚且没能停留稳当,便被俩人接二两三饮尽。
突如其来的比试把小吏忙得左右倒腾,不禁疑心自己添的茶汤究竟是何等稀世佳品?竟值得二位世子这般争先恐后。
将将泡好的茶非滚即热,好悬没把两大州的主心骨烫哑巴。
可当得王储者,果然不似等闲。
若非茶汤仍冒着白气,光凭二位面上那气定神闲之态,决计叫旁人瞧不出半分温热。
以宁瞥了眼自己冷落在侧的茶盏。
不解,百思不解。
宁展素来喜食梅子甜汤,茶水亦好冰镇,这会儿却如缺水久矣的枯枝败叶,把什么都当甘露往下灌,作无谓挣扎。
尽管步千弈与宁展皆是坐拥美名之辈,但谁也不像见不得对方前途无量的斗筲小人。
反常,实在反常。
此情此景,好比两小儿各显神通,为拼夺天边高高坠下的一轮素月,然忘了天镜生于九霄云外。
若人人全力去抢,终究会是珠沉玉碎,抱憾而归。
二位盏不离手,只等小吏将茶添满,便接连仰头痛饮。
场面荒唐得宁佳与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先起的头。
她与寺卿相视无奈,后熟门熟路地破开战局,客气笑道:“寺卿大人,请问这卫氏家中,此前是何境况啊?”
寺卿亦然回敬:“卫氏名子昀,年方二十二,乃是九年前迁居到此的嘉宁人氏,家中无亲无故。依乡民所述,其迁至步溪集镇后,以耕作为生,尚可糊口,此前就是个起早贪黑、老实本分的小伙儿,谁想能做出那般凶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