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狱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乐意去,”白歌背倚门框,睨着宁佳与,“我可不乐意。”
宁佳与知道他在嘲讽自己有家不回,也懒得争执,转身走远:“哦,那你等着罢。”
月半明,前边一早便候着位极惜命的司狱,天色再暗也不能认不出那身上头交代过的红衣,这会儿赶紧毕恭毕敬将人往里迎。
宁佳与扶着大门,看向犹在原处的宁展,提醒道:“元公子?”
宁展恍然,快步跟上。
司狱领着二人来到廊间,约莫亥正二刻。
牢内酣眠成片,长似龙喉的门廊垣壁上插着左右两列冲天火把,熊熊自灼,静待破晓时分的寂灭。
而楚珂所在,正是龙喉尽头那间僻静的囚室。
司狱乃是大理寺卿的一眼相中的学生,深得恩师真传,颇有眼色。几人行至尽头,他替二位开了门上的铁锁便拱手拜退,匆匆离去。
旁侧空无一人,迎面囚门大敞,二位却目目相觑,仿若拿不准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僵化门前。
草席赫然中央,其上坐着披头散发的姑娘。
她面向高墙,昂首凝窗。那身该是飘逸斑斓的软绸,业已沾上大片枯干的染血翎羽,了无生气,唯余满背颓靡。
循声扭头,即见她眸中遍地红丝,神意阴沉而涣散。
此景,说洞心怵目都是轻的。
宁佳与却非因惧却步,只懊悔自己为何没来得再快些。她咽了咽口水,打起精神道:“楚珂姑娘。”
楚珂应言转身,目光越过了唤她的宁佳与,径直投向其身后的宁展。
楚珂若无其事垂了眼,宁展仍捕捉到她目光所探之处,正是自己腰间刻着“展凌”二字的少君腰牌。
宁展不是引火上身的蠢蛋。
他从不将少君腰牌佩戴在外,掌阁令牌亦如是。
这明晃晃的腰牌,是二人进大狱之前宁佳与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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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公子,你可将少君腰牌带在身上?”
“自然。”
“如此,还请你暂且佩上,即知楚珂白日里究竟因何‘情急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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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展近乎不由自主去相信她的提议,一口应了下来。
成效如何,二人相视一眼,不言而喻。
宁展上前两步,不等他开口,楚珂眼里若有若无的敌意便将那步子瞪了回去。
见状,宁佳与挡在宁展身前,委婉关心道:“楚珂姑娘,你还好吗?”
楚珂不再看两人,如故望向那扇高不可及的窄窗,不咸不淡说着别扭的官话:“你们来这坐上十天,你们会好吗?”
宁展方将拿出那副屡试不爽的君子之貌,被宁佳与一个抬手截了下来。
他不解欲言,哪料宁佳与猝然拽上他的袖袍,令他躬身垂首,附耳低语:“她现下不愿同你讲话。”
宁展当即耳热,脑海中不断重复宁佳与这句喃喃细语,面上一本正经地颔首。
宁佳与耳语间窥察着楚珂的情况,并未留意身侧乍青乍红的脸蛋。
她瞧楚珂不揪不睬,干脆直言道:“在我们来之前,你无故化了形?”
楚珂身形稍顿,不予回应。
宁佳与乘虚蹈隙:“你可知,这是违令逆章、藐视君上之罪?若墨川抓着此事不放,你觉得自己还能相安无事耗下去吗?”
楚珂果然回身,直勾勾盯着宁佳与,道:“怎么,这里有墨川人?就是你们两个?”
“我们是不是墨川人不重要。”宁佳与不入她的步调,穷追不舍,“要紧的是,用你这重罪与墨川王室交易,便能换卫子昀一命。”
楚珂神情微滞,进而切齿道:“你说换就换?你以为我会信吗,你算什么东西。”
“你放肆。”宁展拂袖怒道。他将宁佳与护在身后,不见昔日善气迎人之色。
宁佳与虽不恼楚珂出言无状,却因有阵子没听见宁展如此勃然呵斥,也跟着楚珂被吓得一颤。
虚惊过后,宁佳与随手拍了拍宁展的肩,以示宽慰。
“有了你无端化形、悖逆不轨的佐证,卫子昀便不再是残杀数人的屠夫,而是个受尽蛊惑、身不由己的庄稼汉。”
她端起两臂,言之凿凿。
“这般将你交与墨川,可不就能保卫子昀平安无事了么。”
楚珂终于被她凭空捏造之词激得两眼涨红,不可置信道:“你瞎讲!你、你满口胡言!你——”
“你又何尝不是呢?”宁佳与摊开手,“满口胡言。”
“你们走。”楚珂低下头,边说边收捡四下散落的翎羽,“别指望我会信你一个字。”
“那你相信谁?我猜......”宁佳与缓步靠近楚珂,俯身问:“是卫子昀,对不对?”
楚珂嘴上不应,手上不停,似乎做好了不论宁佳与说什么都不会再为之动容的准备。
话已至此,宁佳与心里有了胜算,让楚珂交出她眼下最想要的两个答案。
“那株香樟树,是为楚珂姑娘你栽的。”宁佳与确信道。
楚珂眼睫一颤,双唇紧闭,将堆起的花白翎羽归拢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