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最好。”卫子昀敷衍道,“但愿王室莫要浪费了草民这条小命。”
今番步溪未耗一兵一器,即可借着农夫斗杀案的风,正中墨川大家要害。且到头来,站在对立面的冤家仍是嘉宁与墨川,步溪这碗水夹在其间反愈发稳当。
此事若成,不仅卫子昀算得上步溪的恩人,青竹阁亦能在步溪王室那儿记上一功。
对嘉宁世子来说,眼下这块步州令就悬在刑场的鬼头尖刀之上。
宁佳与无意取卫子昀的命,甚至望其凭功抵过,步溪王室却没有这个意思。是以须得他松口,让卫子昀人头点地,难以触及的大州敬令方手到拈来。
然于青竹掌阁而言,他费尽心思安入步溪的棋,不仅被步千弈将计就计化为己用,连这棋子最后的去留也因此被旁人捏在手里。
青竹阁所有人的命都是他买来的,正如卫子昀所言——这条命本该如此。此际,宁展大可舍车保帅,但他不甘心。
他带走的,不能只有敬令。
“你真的想过楚珂吗?”宁佳与冷不丁道,“你以死谢罪后,她就万事顺意了?”
卫子昀质疑道:“不是姑娘适才说,王室能保她来日无忧吗。”
宁佳与不答卫子昀,自顾自推想:“楚珂身为雀族,却甘愿被你剪掉翎羽,困在那片小天地。而你晨兴夜寐,为她置办价钱不菲的彩绸、移栽香樟。你们同在屋檐下,相处融洽,她怎会在落难关头弃你于不顾?”
卫子昀不作声,敛了视线。
“除非。”宁佳与端起两臂,“是你嘱咐楚珂与你划清界限,让她一口咬定你就是十恶不赦、无情无义的凶犯。”
卫子昀攥实手中刀鞘,眉头锁起。
“你给她出了什么计策?”宁佳与浑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接着追问,“或是承诺?
卫子昀竭力平复呼吸,道:“你到底想怎样?”
“是半真半假的计策,和你不能兑现的承诺。”宁佳与快速道,“对吗?”
“是又如何!”
宁佳与身形一顿。
宁展用指节敲了敲卫子昀面前的桌案,无言告诫。
“卫公子不必动气。在下只想提一个小建议,至于用不用,”宁佳与重新笑开,“权看卫公子。”
卫子昀冷静下来,道:“什么?”
“在下私以为,依楚珂姑娘的脾性,卫公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她怨你一辈子。”
宁佳与捧着火折子,手中的光焰越来越暗。
“她也许会回到孤身前行的往昔,不论在这昏暗的牢里,还是在明媚的集镇,路都不甚好走。卫公子,和她道个别罢。”
卫子昀分明有一瞬的动容,却拱手道:“萍水相遭,不必了。多谢姑娘。”
白歌时常骂宁佳与好管闲事,宁佳与便骂他冷血无情。现下,宁佳与倒觉得白歌骂得对,于是识趣地抿嘴。
“诸位,时辰已到。”外头飘来冰冷的提醒。
景以承闻声弹起,连忙拾掇桌上的笔墨纸砚。
宁展和宁佳与同时起身,一高一低碰上对方的目光,皆未稍加停留。
唯有卫子昀定在长凳上,仍将雄狮刀鞘把得极牢,似是不舍,亦似辞行。
景以承抱稳包袱,寸步不离地跟着宁佳与往外去,生怕一个晃神被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鬼怪拉走。
宁展弓着腰,凝望对面囚室堆起的草垛,与卫子昀低语:“狮子,等我们回来。”
他堪堪转身,孰料卫子昀朝着他的背影陡然而跪,刀鞘高举过头,双手奉上,声气朗朗。
“草民卫子昀,祝殿下青云直上,福泽无疆!”
宁展闻言一顿,并未回头,也不接刀鞘,边走边说:“等着,最后等一次。”
铁链被人扯了又扯,连带着犴门前后震荡。
卫子昀牙关紧闭,在昏暗中吞下零碎的呜咽。
他倾身叩首,闭目潸然,贴着枯草无声念道:“殿下,只管往前,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