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穗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却连眼皮都睁不开。
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升起,又缓缓地移动起来。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在云州西郊石窟游玩时曾听一个造佛像的老匠人讲过,人死后会有魂魄出窍,离开身体飘向一处最想去的地方见完最想见的人,随后再等待投胎转世。
韩穗鼻头一酸,她还不想死啊!
两行热泪顺着冻僵的脸庞滑落下来,被一双指腹有些许粗粝的手轻轻拭去。
随后一个有温度的躯体将她紧紧捂进怀里,一阵冬日松林飒飒的凛香贴面而来。
那是一股来自遥远记忆的气息,让她不由想起一个春夜,满山苍翠,月下松涛稻田前。
阿照?
韩穗哽住,想不到她死后最想见的人是他,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走走走,快走。她试图用意念将自己的魂魄驱走,死后第一件事就是上赶着见曾经爱而不得的男人,传出去还怎么在阴间混,去看一眼堂姐刚生下的龙凤胎不好吗。
可那扰人心神的气味仍萦鼻不散,甚至对方躯体的温度不由分说地传导给她,使她的知觉渐渐复苏。
在雪地里被冻得木然的脑袋化开了一角,意识逐渐回笼,韩穗猛然发现,眼下趴在一个坚实宽阔胸膛上的,不是什么魂魄,正是她的□□本人!
更诡异的是,她的双手被紧紧夹在那人的双臂之下,虽得以迅速回温,但也动弹不得……
马儿正在寂静的雪夜里轻快慢跑,时不时发出愉悦的响鼻声,以回应主人对它快速寻找到人的夸赞和认可。
方湛察觉到怀里女子微动,揽住她的那只手圈得更紧了。
远处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他知道这个姿势很不妥当,但好在深夜应无人看见,更何况当下最重要的是尽快送她回去就医。
他轻踢马腹,朝着内城方向加快了驶进速度,一马二人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
暴雪过后紧接着就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暖阳透过支摘窗斜斜地洒落在绣有凤穿牡丹纹样的幔帐上,经幔帐过滤后的柔光盈满整个拔步床内空间,尘粒在光亮中上上下下流动着,轻拂过床上人那清婉若月的面庞。
长睫微动,韩穗悠悠转醒。
睁眼后,脑中有一瞬的茫然,随即左腿一处刺痛隐隐传来,昨夜之事便如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
但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之感,总觉得那些事都是在梦中发生的。好似她昨日一直待在家中,从未出门。
帘帐外传来阵阵低语,是管家嬷嬷宋妈和厨娘榆娘的声音。
韩穗本想出声叫她们服侍自己起身,却意外从榆娘激动又刻意压低的话语中听得“御史大人”四个字眼。
她立时躺平回去,鬼使神差地假寐偷听起来。
“果然还得是上京这种大地方,昨夜一见那御史大人,才知道什么叫一表人才,这等样貌和才学,全云州都找不出一个!”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宋妈语气中充满不屑,“回头等你跟我们一同去上京就知道了,才貌家世出众的儿郎多的是。”
榆娘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说昨夜怎么躺下就一直睡不着,也幸亏是这样才听着了后门的敲门动静,一开门就看见咱们姑娘倚在那大人的怀里,现在想想还真是郎才女貌……”
“哗啦”,似乎是火钳碰撞火盆的声响,榆娘的话戛然而止。
短暂的沉默后,宋妈声起:“李榆娘,这话说给我听就得了,事关姑娘的清誉,昨晚的事情万不能跟外人说去,姑娘本就是和离之身,回京后是去是留自有大太太做主,不管你私心觉得如何,都得将此事烂在肚子里,永远别再提起。”
“和离又怎么了,般配就成,咱们姑娘才貌双全,难不成就因为嫁过人,只能再给那些老东西当填房?”榆娘语气很是不服。
宋妈一时无话,过得一会儿,她叹气道:“唉,姑娘这是流年不顺走背字了,怎的回家路上就偏偏遇上一个要当逃兵的,连累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幸好伤的只是皮肉,不会落下腿疾,否则将来的日子难上加难。”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等休养好了去庙里上柱香求个符便是。”榆娘停顿了会儿,似乎还是不死心,追问道:“你说,那御史大人有没有娶亲?”
“别想了!”宋妈被气笑了,“听老爷说,他可是正四品的大官,叫什么佥都御史的,比老爷都官大,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出身与学识定是缺一不可,这等优秀后生,怕是早就被京中那些门阀世家给相中了,可咱们姑娘……”
说到此处,宋妈声音黯淡下去,就连榆娘也不再接话。
屋内突如其来一阵静默,似乎弥漫出某种对韩穗境遇不言而喻的惋惜与同情。
她再也躺不下去:“咳咳,还有没有人管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