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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庙堂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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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韩程的上任,内阁与司礼监也开始了是否取消矿税的漫长拉锯战,而一贯雷厉风行的圣上,独独在此事上举棋不定。是故至今,矿采及矿税的问题仍悬而未决。

可韩程却已稳稳成为首辅大人的座上宾。

当年的面谏之勇为韩程博了名声,但也已是过往旧账。眼下方湛乍然提起此事,叫韩立煜摸不透他是何用意,只模糊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犬子身居官位,为民请命,为圣上分忧,这是读书人的职责。”

这话说得漂亮,方湛唇角一牵,微微点头。他端茶啜饮一口,忽似想起什么,好奇问道:“晚辈入仕晚,有些事不甚清晰,听说当年矿税之计是内阁大人李既白所提?”

韩立煜俯首答道:“正是,若下官没记错,应是……应是成乾八年,那年禁内崇英殿失火烧毁,圣上欲重修,偏逢北方战乱、南方涝灾,诸臣以国帑不丰为由阻拦,圣上为此烦忧数月。那时李尚书还是户部侍郎,上书奏请开岭南银矿,意以所得修缮崇英殿。然此计遭诸多反对,引起论辩争执无数。”

“不过翌年春,圣上还是力排众议宜布开矿,并将监矿一职交予内官,后又加设矿税名目,由内庭尚保监收管。”

韩立煜讲述得很是详尽,可说完才想到,这一段朝堂过往几乎人尽皆知,方湛居然会不清楚?

疑惑的念头刚冒出,就听方湛开口道:“原来如此,李大人为圣上解决了一大难题,可谓功不可没,难怪能成为近几十年来最快升入内阁的臣子。”

此话说得算是隐晦,同在官场中,韩立煜哪里会不清楚其中的关窍。李既自此举于彼时内库不丰的圣上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而内官凭白得了如此大的好处,自然也忘不了他。是以其此后的仕途之路畅通无阻,节节高升。

韩立煜一时拿不准方湛此话何意,不敢多言。

坐于上首的青年语气却稀松平常,似谈家事:“后头的事,我倒是听老御史说过,矿税实施后,岭南、荆州等地时有奏陈入京,或弹劾矿监巧借名目搜刮民脂、鱼肉乡里,或警示矿工纠集有暴动之迹,朝中关于矿采矿税利弊的争论更是不断,直到吏部尚书孙大人联合几位老臣上书却被圣上怒斥驳回,那些反对之声才算休止。”

他顿了顿,忽探究似地问道:“晚辈听说,孙、李二位大人向来不睦,传言可真?”

韩立煜当即冒出一身冷汗。孙李之间的关系,何止是不睦,说是势不两立的政敌都毫不为过!

孙维真原是先帝留给圣上的辅臣,而李既白则靠清算镇北侯之乱有功后来者居上。两位天子近臣究竞何时、何故结下梁子,韩立煜这等常年外任的小官无从知晓,只知道十几年来,二人争斗不断,渐渐发展党羽,同党伐异之事从上京蔓延到地方,据说搅扰得圣上都头痛不已。

然而心知肚明之事往往难以宣之于口,韩立煜和稀泥道:“矿税一事上,李尚书一力主张是为圣上解难,孙尚书几番反对只因忧国忧民,立场不同,但初心皆是好的。”

方湛不置可否:“圣意难测,韩程兄若是再早几年面谏,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确实,确实。”长子脱险后,韩立煜几次辗转回想,也能猜出些时局的气运来。一来开矿多年,内库渐丰,而圣上对矿监狐假虎威的作为怕是早有不满,想必也在寻找敲打时机,韩程面谏搞不好正中其下怀。二来薛阁老乃清流之首,就好“死谏”这一口,韩程此番又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薛阁老为圣上保下韩程兄这等死谏之士,也算是其致仕前的一桩功绩。不过——”方湛话锋一转,先前温和的目光倏然锐利,“像韩程兄如此青年才俊,恐怕不止薛阁老爱惜,听闻孙、李两位大人已有争抢之意。”  话落,韩立煜骤然一身冷汗。  韩家祖上是靠做裱褙匠起家的,在权贵林立的上京只能算是小门小户。兄长韩立烨钻营半生也不过是刑部五品员外郎,而他自己则常年在外任些无足轻重的小官。长子性情刚直,更不是钻营爬高的料,若是卷入孙李二人的党派争斗,恐怕炮灰就是他最终的下场。  但还有一点。

方湛此人他并不熟悉,焉知其又是带何立场而来?方才的种种显然是在试探。  短暂沉默之后,韩立煜恢复冷静,讪讪道:“方大人说笑了,且不说犬子性情执拗、不善与人结交,便说韩家家训,历来是不求闻达显贵,只愿子女踏实做事,平安顺遂即可。”

言外之意便是,我韩家不掺和党争。  得此答案,方湛满意点头:“早闻韩家家风正朴,今日听韩大人一言,在下亦深受教益。”

太极拳打到这儿,目的已达,他将话头往回一收,又略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韩立煜恭敬相送,行至大门外,方湛忽回身问道:“听闻韩画直生前撰有一本《屿阔钞》,不光将凡是揭裱过手的书画一一记载在册,还记录了纵跨上京数十载的书画逸事。在下对此手记颇感兴趣,不知能否向韩家借看。”  韩立煜面露为难,歉疚道:“只怕要让方大人失望了,《屿阔钞》虽记录了家父一生的心血,但他临终前称此书于世人无用,要求随棺入葬了。”  方湛神色微凝,连道几个“遗憾”,倒也不再多追问,遂上车告辞而去。

——  方湛乘车离开韩家时,韩穗正手持一卷书倚靠在床上呆滞出神。  书上的字她是一个都未看进去,神思早已不可受控地飞向三年前那段被自己刻意封砌的过去。  那是成乾十年,刚为祖父守孝结束的韩穗跟随外任的父亲来到泰州,也与因南下求学而与她分别数年的哥哥再次团聚。  然而多年不见并未改变兄妹间的传统,俩人见面就掐。再加上韩程总以兄长身份管束妹妹,而韩穗又天生对他不服,这对活宝一天到晚掐架,惹得父亲好不心烦。

韩立煜为了让这二人消停些,更是为了长子当年的秋闱大考,便找到故交淮山先生,给韩程取得入一得书院的机会。  此事被韩穗知晓后,又是一通叫嚷不公平。她自小与哥哥一样开蒙,只因他是男子,就能离家求学,就可拜名师入书院。

可这一点,又偏偏是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对此韩穗越想越气,等到韩程背起行囊上紫金山那日,她女扮男装,偷偷尾随在后,图谋以书童身份混入书院。  按照她的计划,只要进了书院,大门一关,韩程再发现她也无计可施,为了面子,只能替她隐瞒。不曾想,韩程半路就识破了她的踪迹,默不作声,等一行人顺利到达书院后,瞅了个无人的时机直接揪住韩穗,将她扭送到淮山先生面前。  计谋不成,反而要被遣返回家。  但命运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因为人的某种所学所长神来一笔。

彼时韩穗早已继承祖父授与她的揭裱技艺,在等待家中来人接她的期间,自告奋勇为淮山先生挖补成功一处写错的题字,由此得到了先生的另眼相待。  先生见她不全似顽劣之辈,便多问了几句。韩穗将自己想给韩程添堵的部分隐去不提,只提如何仰慕一得书院,却因女子身份求学无门。  待父亲漏夜赶至书院,又与先生在屋内交谈良久,也不知他二人是如何商量的,总之再出来时,韩穗便被留在了书院。

“私自离家徒惹父亲忧心,此为不孝,试图陷兄长于难堪是为不义,为父有心给你些教训,但淮山先生念你一心向学,只作小惩大诫。”

韩立煜看着垂首跪着的女儿,语气稍微软:“一得书院后园有座无名藏书阁,接下来的三个月,你就负责藏书阁的洒扫和整理工作,至于功课,淮山先生会每五日单独为你授课一个时辰,直到学期结束,就与你兄长一同下山归家。”  第二日,韩立煜独自下山。而韩穗则以一名杂役的身份留在了书院。

既是杂役,吃住便与做事的嬷嬷们一起。每日鸡叫了就起,将藏书阁从下往上整整五层擦洗一遍,随后开始分门别类地给藏书登记入册。遇到天好,还要将书分批抱出去晾晒,若有缺损的,还得发挥自己的专长修补完好。

做这些事着实费些气力,韩穗却不觉得苦,甚至乐在其中。至于淮山先生的课,虽讲的是经国济世、为人君臣的大道理,但其旁征博引、深入浅出的讲法,倒也不算枯燥乏味。再加上哥哥韩程还算有良心,时不时帮她写写小策论,更解了作业之愁。

倘使那个人未曾出现,三个月的日子或许就这样充实又怡然地过去了。

而她年少之时做下的后悔之事也能少却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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