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你要抓的那个张金龙,我此前有所耳闻,此人莽夫一枚,日常也惯会耍狠吃酒,若说他当街一刀砍死了人我信,但要说他晓得用连我都不清楚的颜料毒性杀人,便有些令人生疑了,更不用说还要想出利用车夫制造马车意外这种精准环节。”
这一通侃侃分析后,她不自觉循着思绪越说越多:“因而我怀疑,这起命案的凶手并非张金龙一人,应该还有一个在背后出主意的角色。”
刘百盛命案事关品兰,所以韩立煜格外关注此案进展,一有情况就会回家告诉女儿,是以韩穗对此案了如指掌,稍微一分析便能想到查案遇到了什么难解之处。
这倒与方湛所想不谋而合,他半真半假地夸道:“不愧是淮山先生唯一的女学生,真把州府里那帮吃皇粮的比下去了。”
“少来捧杀这一套,”韩穗油盐不进,“游赏石窟事小,抓紧把案子搞个水落石出,早日将品兰还给我才最重要。”
——
一行人抵达白洞村时,日头已上中天。
为避免人多打眼,方湛只带了韩穗同行,其余人在村口等候。二人一路走一路问,很快便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马记颜料坊所在。
说是铺坊,实则就是一所农家院门口挂了个“马记”的牌子。坊主是个中年男子,人称马师傅,不知是马家第多少代传人了,总之祖祖辈辈都在此处靠炮制颜料为生。
此地偏僻人少,再加上店里做的生意都是供货给商户,鲜少有散客前来。因而坊中乍然出现一对郎才女貌的年轻人,那惯常一人枯坐的马师傅心情无端明亮起来,人也变得健谈善言了。
方湛假称他二人是行商路过此地的夫妇——此话自然听得韩穗咬牙切齿,因夫人喜爱作画,又听说马记颜料的名声,特前来拜访。马师傅一听,乐呵呵地在前头带路,开始细数他们马家的独特工艺。
双方你来我往地几轮攀谈,韩穗终于借了个话头往“黄不老”扯去。
她装作对魏红色制作原料传说的毒性很是好奇,连发几问,在听完对方解答后,由衷感慨道:“如此看来,还得是马师傅您这种经验丰富、技艺高超的匠人才能处理好这种颜料啊,我等寻常人可不敢碰。”
马师傅听了这话心中无比熨帖:“夫人有所不知,就我这手艺还有人不满呢!”
“啊,还有这事!”韩穗的不可置信越发激起坊主人的诉说之欲。
“前些日子,有一人找到我这儿来,说是为他家老爷专程采买作画颜料,他想买魏红,我便告诉他这颜色惯用在壁画上,没人用在绢纸上,嘿,那人就跟我犟起来,说那是因为对‘黄不老’生粉没处理好!”马师傅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不服。
“难道他能处理好?”韩穗适时提问。
“说得就是啊,我也这么问了,他竟大言不惭,称他家老爷会处理,我想问怎么个处理法他也不说,最后只买了五钱生粉,要带回去自制颜料。”
韩穗默默看了眼方湛,有些拿不准再如何往下续话。
“竟有此事?”方湛兴趣十足地接过话题,“魏红色泽妍丽又不失雅致,若真有法子固色于绢纸上,定然大有销路,这可是生财之机。马师傅可知那日购买生粉之人是哪家的,我等好上门讨教一番。”
“我何曾没问,”坊主不悦道,“奈何人家守口如瓶啊,愣没告诉我打哪儿来、主家是谁。”
方湛怎会放弃,让坊主仔细回想那人有何特别之处。
“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与我年岁差不多的男人,留一字胡,长相普通……”马师傅说着说着,倒还真想起来一点:“那人说话似是南方口音,还老把‘很’说成‘浑’,也不知是哪里人,奇怪哩!”
“把‘很’说成‘浑’?”韩穗念念有词,“莫非是湖州人?我的祖父母就是湖州籍,尤其是我祖母官话说得不好,乡音很重,正是这样发音。”
“若真如此,那找人便简单了,”马师傅道,“来云州客居的南方人本就不多,具体到湖州籍,想来更是没几个,略一打听就能知道。”
韩穗一霎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又闭口不言。
之后方湛又不着痕迹地打听了些事情,聊得差不多后,叫“夫人”挑了几样颜料,付过钱便告辞离去。
返回的路上,二人并肩穿过碎石子铺就的村道,不疾不徐地往回走着。
快到村口之时,方湛突然对一路无话的韩穗问道:“方才在颜料坊听说那人是湖州口音时,我看你好像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身侧人良久无声,他低眸偷看了眼那张似有为难的莹润小脸,用玩笑的语气道:“不愿开口,那就让我猜猜,说起居于云州的湖州人,韩姑娘恰好认识一位,你是不是在怀疑……”
“我没有在怀疑什么,”韩穗打断道,“徐叔父是湖州人不假,但他官话与云州话都说得很好,定不是他。”
可她这一路纠结的,却是另外一人——徐府管家曹叔。曹叔是徐醇风从湖州一起带来的,无论是口音还是长相,都与那坊主的描述极度吻合。
可若说曹叔利用毒物杀人,她一百个不信。再说了,他一个宅门内的管家,为何要与张金龙同谋,去杀刘百盛呢?
她想去细想,可又不敢再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