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贼当然不希望家里有个聪明的会计——那个管家怕你学好了,发现他的账目问题,或者取代他的位置,所以把你赶走了。”
希达拨了拨肩上的两根细弱的辫子,若有所思:“因为太优秀了,就会被人排挤?”
“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你被排挤只是因为他很坏。”朱诺冲她眨眨眼,“不是因为你太优秀才被赶走,只是因为他们容不下一个比他们聪明的人。”
希达低头思索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裙摆的布料。
她似乎从没这么想过。
除了以前的利娜,没人说过她聪明。
她和周围的女工一样,早上来,晚上去,织出的布业没什么两样。
朱诺语气轻松地说:“不过,这也说明一件事——你确实学得很快,对吧?”
希达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不就好了。”朱诺朝她一扬眉,“你已经证明过自己能学得很好,只不过当初学得不合时宜,运气不好进了狼窝。但这次不一样:女工学校是为你而建的,不是给那些贼的;你学好了会在工厂里工作,不会碰上那种人。”
希达抬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动摇。
“你还记得账怎么做吗?”朱诺又问。
希达愣了一下,迟疑地说:“这就是我最近在学的东西。”
“很好。”朱诺拍拍她的手背,“你已经有了比别人更快的起步,如果你愿意学,说不定比奥尔扬还厉害。”
奥尔扬立刻跳了起来,张开双臂作势拦住希达:“不要抢我的饭碗呀!”
希达被扑得一个趔趄,才稳住身形,便笑道:“可……就算我学会了,能做什么呢?”
朱诺没有笑,掐着手指数着:“管理布料、计算产量、监督成本,甚至当下一个主管——”
“我?”希达睁大眼睛,对这个未来完全没概念。
奥尔扬听得眼睛闪闪发亮,见她仍犹豫不决,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就是你!你当然可以的!”
希达呼吸一滞,手指抓紧了裙摆。
能从工作中获得收入的女人,她从小见得就不多。
大部分农村女人只是在家织布、下地耕田、养些牲畜,丈夫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布匹和农副产品都是由家里的男人带去遥远的城里,换成食物、衣服。
她想象中的“工作”的女人形象,只在拉尔森纺织厂到她们村里招人后出现。
于是,从那个冬天被赶出城里,回到村子,再到进厂做女工,她以为自己这一生的轨迹已经定了——织一辈子的布,直到和阿斯塔的婆婆一样老得干不动,被更年轻的女孩取代。
但至少,每天下班时落在手心的硬币,是真实的,会在床下的陶罐里积少成多。
在织布机单调喑哑的声音里,那年见过的在城里工作、在主人的大房子里生活起居、衣食住行都符合主人身份的女仆生活,早已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幻影。
现在,她见到了朱诺、戴安娜和伊丽莎白,才知道,除了纺织工人和女仆,还有那么多的工作可以做。
而朱诺向她保证,她可以走得很远。
“……你们真的这么想?”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一出声,眼前那个场景就会消失。
朱诺点头,向她保证:“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希达屏住呼吸,小声说:“那……我会努力学的。”
“事实上,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朱诺笑着说,“你介意一会儿和我去城里一趟吗?——别担心,我会雇车送你回村里的。”
“呀!”听到“村里”,阿斯塔忽然一拍脑袋,“我要回家做饭了。朱诺小姐,我得走了!”
奥尔扬一把拉住她,充满希冀地问:“明天呢?一起去学校看看吗?”
阿斯塔胡乱地点点头:“嗯嗯,一起!”
朱诺看着她的背影,问剩下的两人:“我知道她的难处——家务活很重,时间不多,是吗?”
刚才她正是想和阿斯塔聊聊这个问题——厂里很多女工都已婚,下了班还要从事很久的家庭劳动,她正想和她们聊聊如何解决这一难处。
结果不知怎么的,话题七弯八拐地就跑偏了。
“是,而且薪水变少的话,她家里人会来闹的。”希达终于得了个空儿,怯怯地说,“朱诺小姐,城里有什么事儿呀?我不像奥尔扬那么能干,但如果能帮上忙就太好了。”
“呀,不是沙龙那种活动——你等会儿,我一会儿慢慢和你说。”
朱诺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