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生活经验不算充足,以往来医院都是施琴或王文忠一手操办,她只要跟着走就行。
这次她带着陈安平跑到急诊,像只失去方向的飞虫焦急地打转。
陈安平按下她慌乱的手,指腹无意轻轻擦过她手腕内侧的筋脉,用沉哑的声音稳定她的情绪。
“我来吧。”
他已经不太有力站稳,施清如便一直用肩膀托起他,但她一直找不到最好的姿势,情急之下她也没有多想,双臂一伸,紧紧抱住了陈安平的腰。
陈安平一怔。
手里的钱悬在空中忘了交出去,直到窗口内的人提醒,他才回神。
他低下头,看见施清如的脸颊贴在自己身上,乌黑的头顶对着自己,发出闷闷的声音。
“陈安平,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很难受吗?我们赶紧去看医生吧!”
陈安平飞快别过眼,微微张着的唇过了许久才呼出一口气,喑哑应了一声。
一直到陈安平挂上盐水,施清如都不肯走。她早早用周五才拿回来的手机给施琴报了平安,告诉她自己在医院。
她去给他买面包和水的时候,陈安平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悄悄坐回到他身边,不想打扰他,谁知他像感知到了一般,立刻就醒了。
“吃点面包当晚饭吧。”
施清如刚对陈安平说完,自己的肚子叫了声。
她霎时红了脸,一抬头看见陈安平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自己,脸涨得更红了。
他说:“你吃吧,我不饿,也没什么胃口。”
“不行不行,你一定要补充点能量,还有水也要多喝。你……”
“清如……”
“清如!”
施琴的声音掩盖掉了陈安平脱口而出的话语,他被自己下意识对她的称呼震住。好在他面前的人没有听见,她站起身冲施琴挥手。
“妈,我在这!”
陈安平垂目,过了一秒转身站起来,礼貌地对施琴和王文忠浅浅鞠了一躬问好。
施琴见过陈安平很多次,她知道施清如待他不同。
“小陈,我听清如说你发高烧了。”
陈安平道:“她帮了我很多,真的非常感谢。”
施清如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施琴打量了他们一眼,笑盈盈拍了拍陈安平的手臂,“你们是同学是好朋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不用和她客气的。”
“妈、爸,我想陪陈安平挂完盐水再回家,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
施琴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吊瓶问道:“还要多久?”
“还有三瓶。”
王文忠终于说了一句话,态度坚决,“不行,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连饭都没吃。”
“爸……”
王文忠知道和施清如讲不通,于是对陈安平说:“陈安平,你爸爸能赶过来陪你吗?”
王文忠知道陈安平妈妈身体不好,但对他爸爸的事就没这么了解,只知道父母离婚了。但离婚归离婚,孩子总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肯定是要负责的。
“陈安平他爸——”
“能,叔叔您放心,等一下我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陪我。施清如还没有吃晚饭,这会儿肯定饿了,您带她回家吧,真的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
施清如愣住。
她和陈安平都知道——陈峰是不会过来的。
“陈安平,你爸明明——”
“周一见,施清如。”
他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话,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弯着笑着,静静目送她。
施清如被王文忠架着倒退着越走越远,视线里的陈安平越来越渺小。最后那具高大的身躯轰然坐倒在冰凉的金属椅上,弯下腰,低了头,闭上已经要被烧穿的眼睛。
“爸!陈安平的爸爸不会来的,他就是个人渣。”
施清如将自己抵在医院大门前,这样告诉王文忠。
“你怎么知道?你对他的家庭很了解吗?”
“很——”
“你喜欢他?想要和他早恋?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高三,最关键的时候!”
施清如从来没见过王文忠这样严肃,他连成绩都不强求她,向来是和善的慈父。施清如鼻头瞬间就红了,忍着情绪说:
“爸,我没有要早恋,我分得清轻重。可现在陈安平烧得很厉害,来医院之前还差点晕倒,我陪他挂完盐水,把他送到家就回家好不好?”
施琴叹了声气,“小陈这样的好孩子,怎么就摊上那样不负责任的爹。”
王文忠沉默了一会儿,抚了抚施清如的头顶,“他是好孩子,你留下陪他,他的内疚感只会更重。宝贝,你让他一个人静静,这里是医院,有护士看着,不会出事的,他也已经是成年人了,会自己照顾自己。”
内疚?
施清如不明白陈安平为什么要感到内疚。
“可是成年人也会无助、孤独!”
王文忠对上施清如坚定的双眼,怔了怔。
但他还是不允许她陪陈安平。
施清如红着眼睛,她不喜欢和父母吵架,又放不下陈安平。
“那你让我回去和他再说几句话,说完就出来。”
“好,我和你妈妈在这里等你,给你五分钟。”
施清如拔腿就往输液室跑,最后踉踉跄跄撞到椅背,也顾不得疼。
“陈安平。”
陈安平倏地睁开眼,看见她,血丝中间漆黑的瞳孔开始震颤。
“你,怎么回来了?”
施清如一点不废话,“把你手机给我。”
陈安平看着她。
“给我!”
她抢来陈安平的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陈峰的电话拨通。
电话那头是喝得醉醺醺的声音。
施清如压着脾气说:“陈叔叔,陈安平发高烧在医院挂盐水,你能不能赶过来陪陪他?他在浙二解放路院区。”
听筒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施清如瞥了眼陈安平,他的神情平淡得像不认识对面那个人,没有期待或者失望。
过了很久,陈峰终于说话了。
“发烧又死不了,我在睡觉,别来烦我。”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施清如瞠目结舌盯着手机看,她想痛骂一顿那个人渣,但又不想在陈安平面前这样做。
一个他们都知道的结果,被更残忍和尖锐地剥离展示了出来。
她讷讷地将手机还给他,陈安平还是笑着看她,没有因她无边界感的行为而生气。
“陈安平,你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你说要,我就一定留下来。”
施清如看着他的眼睛,陈安平也看着她。
有半分钟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好像就在这一刻,施清如明白了王文忠口中的“内疚”,在陈安平说出口之前,她就猜到了他的回答。
“不用,我一个人能应付,你快回去吃饭,别让爸爸妈妈担心。”
“陈安平,你是不是不想麻烦我?是不是拿我当普通同学?”
陈安平伸手想抚平她头顶翘起来的发丝,但他还是收回了手。
“不是的,施清如,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休息,你在我边上,我睡不着。”
“你嫌我吵?”
他没说话。
施清如的火气蹿得很快,气鼓鼓地起立转身,“你自生自灭吧!”
她气他这样说她,走出十米而已,她就停下了脚步。
可是她了解陈安平。
他是故意这样说,要她走。
陈安平低着头拆开施清如给他买的肉松面包咬了一口,没咬到肉松,干巴巴地噎在喉头。他也没有喝水,出神地望着地面。
又一次,他的耳边出现了施清如的喘息声,像是幻觉。直到她的帆布鞋尖踩在他视野里的地面上。
“陈安平,我知道你不想早恋,所以有些话我现在不和你说。但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想法,你不要觉得是在麻烦我,平时总是你照顾我多一点,也该换换,况且我喜欢被你麻烦。你不是累赘,陈安平。”
施清如弯下腰,把另一个超市塑料袋放到他腿上,“一个面包应该不太够,你多吃点,尽快好起来。”
她翻开他的手掌,意味不明地用指尖在他的掌心挠了挠。
“周一见,陈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