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帝显然满意这个答案,半晌神色渐缓,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也不做声。
蔺宁用手肘撑着身子,殿里的火盆烧得正旺,他的鼻梁上却渗出了冷汗。过了许久,才听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既然蔺卿要朕选人,那朕便仔细想一想。三日之内,叫礼部拟个章程递上来。”建元帝抬手指了指立于一旁的褚元祯,“礼部那边,你去盯着。”
褚元祯闻言跪地行礼,应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行了,一个个都跪着做什么,蔺卿也起来吧。”建元帝从软塌上直起身,将手伸向一侧的老太监,“坐了这些时候,朕都饿了,你去膳房问问,今日又做了什么新鲜花样。”
言外之意,便是此事到此为止。
褚元祯起身时扶了一把蔺宁,俩人对视一眼,蔺宁轻轻将胳膊抽了出来,转身跟着其他人退出偏殿。
身后的殿门才关上,二皇子褚元倬便闪身拦在众人面前,“学生想不明白,老师这是何意?”
“二哥。”褚元祯上前一步,“殿前讲理,怕是有理也说不清。”
“你少来这套,父皇偏心你,有意让你主持祭祀,可你配吗?”褚元倬并不喜欢这个弟弟,他只看向蔺宁,“老师,您曾说过,祭祀事关国运,唯储君可代行,为何今日突然改了说法?”
原来是选祭祀之人啊。蔺宁心中有了思量,面上却依旧沉默着,他对这些皇子还不熟悉,不想因几句话露了马脚。
褚元恕原本走在最前面,听见争吵回过身来,“你们两个,吵什么吵?这是什么地方,这般嚷嚷成何体统?”他是太子,按理说最是憋屈,此时却依旧泰然,“立冬祭祀不是大事,况且我大洺还有臣子代行的先例,如今五弟已经成年,让他磨砺一下也好,何须在殿前议论是非?”
“大哥,你是东宫太子,他又算什么呢?”褚元倬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再说,同为皇子,我与老四都不曾主持过。说来说去,不过是他投了个好胎,父皇听信钦天监的话,独独偏心于他罢了。”
“是偏心也好,是磨砺也罢,父皇选人,素来不会出错。”褚元恕望向前方,“等消息吧,三日之内,礼部便会出章程了。”
褚元倬听了,自鼻腔里挤出一声不满,又把目光投向蔺宁,“老师不说些什么吗?”
“该说的,方才已经说过了。”蔺宁淡道:“太子说得不错,三日之内,礼部便会出章程了,到时只需按照章程行事即可。”
“老师现在也偏心这个人吗?”褚元倬气得一甩衣袖,“听闻老师回京见得第一个人便是他,连父皇都不见,难道……”
“褚元倬!”褚元祯高喝一声,“不管你听了什么或看了什么,我劝你想好了再说!不然,休怪我不念你我兄弟的情分!”
蔺宁一惊,他没想到褚元祯会动气,还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褚元倬也是一愣,他见褚元恕沉默不语,便知是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拱手冲蔺宁行礼,说道:“是学生思虑不周,老师就当学生是昏了头吧。”
蔺宁当然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静默之际,殿前伺候的小太监忽而迎了上来,“几位主子,可别站在这里争执啊,这儿风大,主子们还是快些回吧。”
小太监提醒的是,这宫里人人都竖着耳朵走路,稍不留神,把柄就会被递到敌人的手上。
蔺宁拔腿就要离开,刚一转身,却发现褚元祯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那对眸子里迸出的锋芒令人胆寒,一如猛兽嗅到了猎物,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
俩人仅是对视了一眼,蔺宁就觉得自己要被扒光看透了,他下意识偏头躲开,仓促间后退了半步。
“老师。”褚元祯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扶稳了,“老师可是乏了?学生送老师回去吧。”
褚元恕和褚元倬已经走远了,蔺宁却不想与这五皇子独处,他伸手挡开了褚元祯的胳膊,“不用麻烦,眼下我得去一趟文渊阁,就不与你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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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问这五殿下啊。”文渊阁内,满吉将一摞书卷铺到桌上,眨巴着眼睛细细想了会儿,“他确实投了个好胎,咱们大洺素来崇尚‘九五’之说,五殿下是第五位皇子,在排序上就占了优势。据说当年钦天监特意算过,称五殿下生来便有匡扶社稷之相,此话一出,连带着宁妃都母凭子贵起来,陛下更是肉眼可见地偏爱他。”
“这样啊。”蔺宁单臂撑着下巴,瞟了满吉一眼,“陛下很信钦天监?”
“您不信吗?那可是钦天监啊。”满吉瞪大眼睛,“靠观天象便可知国运,小的做梦都想拥有那样的本事。”
呵——迷信罢了。
蔺宁腹诽一句,百般无赖地翻动着书卷,又问:“那陛下不喜太子?”
“蔺太傅,您当真什么都忘记了?”满吉满眼都是同情,“您到底遭遇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