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虎正欲上前扶人,蔺宁突然意识到什么,反手抓了褚元祯衣袖,“是不是还没结束?城门那里还在打仗?何索钦说西番有五万战马……”
“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褚元祯打断他,“颜伯会治好你,你且耐心地等我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去找你。”
“褚元祯。”蔺宁盯着那张熟悉的脸,“你该不会是擅自跑来救我……你,见过陛下没有?”
“见了。”褚元祯不善扯谎,这会儿耳根正红,借着夜色别过脸去,“你少自作聪明,眼下顾好自己便是。”
说罢便翻身上马,一众近卫见状紧随其后,一行人马瞬间调了个头,径直朝着西侧城门奔去。
那边,正是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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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机营的火炮确实厉害,却有一个致命缺点:填装十分费劲,对于拥有极快移动速度的西番骑兵来说,两者简直是天生相克的存在,一发炮弹可致数百骑兵灰飞烟灭,而骑兵冲锋时火炮却又无能为力。
眼下,西番虽损失了将近一半兵力,但先锋部队已撬开城门一角,大洺军被逼的出城死战,护城的水渠里已是血红一片。
穆廖骑在马上,他并不感到害怕,甚至带了些欣喜。
三十一年之前,他正是自这道城门出城,随明崇帝一路北上。三十一年之前,他重新站在这道城门前,他要弑君夺城!
他不是个忠臣,他一早就知道,忠臣背后有家国,他的背后什么都没有。他幼时流落街头,家国不管,是明崇帝把他带回宫,所以他只忠于明崇帝,为了明崇帝,他可以做大洺的刀。如今三十年的约期已过,他在西番找了新的归宿,如今的他,能为何索钦掀了大洺的天。
这世间不是人人都能做忠臣,他穆廖的“忠”心,向来只对身边之人。
城门处铁蹄声四起,突然有人大喊:“破了!城门破了——”
穆廖打马前行,大吼一声:“冲锋!”
顷刻间数万战马齐奔,冲破了羽林卫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防线,城头的炮手根本来不及填火,只见城下的大洺军已被冲散,老旧的重型城门“吱呀”作响,硬生生被西番的战马冲撞开来!
乌云笼罩在京都上空,今晚无月。
穆廖冲在前方,手头钢刀已然出鞘,这把刀用精血养了多年,眼下正泛着渗人的寒光。一个想立功的侍卫上前阻拦,不想还没近身,就被挥出的钢刃削去了脑袋。
穆廖唇角染上笑意,“趁手!”
后方的西番骑兵紧随而至,眼看城门近在眼前,夜空中突然爆出犹如锦帛撕裂的风声,一支利箭携着一物直直钉入城门门板,穆廖只抬头看了一眼,当即勒停了战马。
那是何索钦的束发之物!
身后的骑兵们自动划成两拨,不由自主给一人让路。褚元祯骑在马上,单手握一条麻绳,麻绳的另一头套着何索钦的脖颈。
“你怎么敢!”穆廖登时目龇欲裂,“阿钦——”
何索钦闻声抬头,透过乱发看清了前方的人,顿时暴起,“你敢骗我!”
褚元祯哂笑一声,反手拽紧了麻绳,逼得何索钦踉跄着跪到在地,“是西番失信在前,我不过诈你一诈,你自己无脑,又怎能怪我?”说罢抽出长剑抵在何索钦颈间,抬眸看着前方,“穆将军,还打吗?”
西番骑兵此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纷纷低下了头,倒是边军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起来,他们方才被冲撞得不轻快,如今看着西番宣慰使受辱,大有一雪前耻之意。
穆廖慢慢地将钢刀插回了刀鞘,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曾经有人对他说过,擒贼先擒王。他那时年轻又好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觉得“王”并不能代表所有,一个“王”倒下了,还有会千千万万个“王”站起来。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醍醐灌顶,因为有人擒住了他的“王”。
其实从褚元祯抓住何索钦开始,这场战斗就结束了。他们冒险攻打大洺,本就是赌一个“攻其不备”,如果老天垂怜他们或许能赢,这场战斗折损了近一半的西番骑兵,他们可以顶着火炮撞开城门,但再打下去只有被屠尽的份。
穆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眸里的狠戾慢慢褪去。他下了马,一步一步走到褚元祯跟前,躬下身子,“我认输了,西番撤兵,你把他还给我。”
月光刺破阴霾,盘踞在京都头顶的乌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