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眉:“可以了吗?”
沐雯露出了个明媚的笑:“可以,”说了,她就当是真的了。
人高兴地走了,师林低头,盆中清水因为方才的失神洒出来一些,他默默将盆放在桌上,开始擦桌子擦地。
“小林,”沈香绫还是感觉不妥:“你说小文她是认真的吗?”
被这事一闹,他都没心思再想今日秋闱放榜的事了。
本来想着避世隐居,体验体验裴先生的生活也不错……别最后世外高人没当上,反倒因为拐走世家贵女被下海捕文书——那确实不得不避世了……
"文姑娘应当是有自己的计划,"在沈香绫胡思乱想时,师林将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抬头:"阁主,您是不想带上她么?"
他的神情就好像,但凡沈香绫道一句不想,他就要直接去找沐雯说清楚。
沈香绫静默一会儿,抬手覆面,声似清铃:"也没几年,想跟就跟吧,热闹些也好。"
算了,他看得很开:左右不过最后被掘坟。
也不是什么大事。
*
这边沈香绫在想着自己死后被掘坟的凄凉下场,不知道沐雯转头已经找上他那位名义上的哥。
沈府是新宅,府墙修得挺高,不过对于有丰富爬墙经验的沐雯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轻巧地落到地面,沐雯理了理衣袖,再抬头,没有半分惊讶地对上一双透着寒凉的眸。
果然,话本的力量是强大的。
沐雯心底发笑,面上不显,她从容俯身,行了一礼。
沈清许默了默,他虽见过许多犯人,但或许是从未见过私闯民宅还这般从容镇定的人——尤其闯的还是他家,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沐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很是礼貌:"沈大人,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么?"
一瞬的惊诧过后,沈清许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平静道:"不必,苏七姑娘。"
沐雯嘴角弯起:"原来您认识我?"
沈清许不应这句。
他平日审理案件时洞若观火,案宗过目不忘,记人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大多时候懒得交际罢了。
而面前这位苏七姑娘,给他第一次留下印象是在两年前的东宫宴上弹琴,后来他也时有听说她的事迹,又是文采斐然,又是跟太子还有如今那位太子妃之间复杂的关系——当然这些事他入耳不过心。
知道归知道,但于他而言,他和这位姑娘还远远谈不上"认识"。
哪怕上次夏日宴时说过两句话也算不上。
他不答话,沐雯也不在意,人家既然知道她,那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
"沈大人,"沐雯真挚道:"我今日来此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情。"
沈清许凝眉:"何事?"
能让一个闺阁小姐翻墙来跟他说的事情想必不是小事,顷刻之间,沈清许脑中闪过许多世家之中的龌蹉事。
他又想,若是内宅争斗,他恐怕不好管。
倘若能听到了沈大人的心声,沐雯定然要他放宽心,她怎会让他为难,说的绝对是他能管的事。
听见问话,沐雯垂下眼帘,嘴角轻轻一撇:"我想请您与我成婚。"
话音落下,她目光上移,看见沈清许的神情滞了滞。他总是面无表情,此时的模样倒是稀奇,沐雯走了会儿神:这时沈大人的表情跟她师父听她说要跟他走时的表情有点像。
这时终于有点兄弟样了。
沈清许很快调整过来自己的情绪,试图理解面前这姑娘的用意。
"苏七姑娘,"他语气很平地猜测道:"你是在府中过得不好,想用成婚来解脱么?"
就算真想到这种馊主意,也不该选他吧……
沐雯挑眉:"后半句对了。"
从话本中解脱怎么不算解脱呢?
她没给沈清许继续分析她的机会,直接道:"沈大人,您可以帮帮我么?"她认真道:"我只需要夫妻之名,过不了多久我就离京,您若是哪日有了心上人,和离还是丧妻都随您说。"
沈清许从她一连串的话中提取出了关键信息:"你想离京?"
沐雯顿了一顿:"是有这个打算。"
沈清许心中难言,他感觉似乎该问许多问题,可话至嘴边,又不知先问什么。
他有很多不解,比如,他跟这位苏七姑娘并不熟,她想成婚或者想离京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何就能这样自然而然地找上他,自然而然地请他答应一件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为何觉得我会答应?”沈清许道:“此事无论怎么听,于我都无益处。”
沐雯:“所以我这不是来劝您么?”
沈清许:“……怎么劝?”
沐雯:“不如我们坐下说?”
……
相对坐下后,沐雯神色变得严肃。
她神情变化突然,沈清许还有些不习惯,他定了定神:“说什么?”
沐雯看着他,眸中带着审视:“说说沈喜安。”
“他生病了,沈大人知道吗?”
没等人反应,沐雯话音落得越来越快,但足以让人听清:
“他的病,来源于十五年前他喝下了两碗名为‘媚骨‘的药。”
“而据我所知,那药,本来一人只需要喝一碗。”
……
沈清许总是垂着的眼帘掀起,此时日近黄昏,他竟觉得阳光刺眼。
记忆停在那个月凉如水的夜晚:
“我没有要你还……”
“对,喜安,你没有要我还,你只是会在我金榜题名后发疯。”
他怎么敢问出那句“这么多年,我还清了吗”的。
沈清许愣着,他感觉再一次坠入深渊,就在他以为他凭借自己已经爬出来了的时候。
面前的少女说完话,就沉默着,仿佛在静待他的反应。她一双明眸中什么情绪都不带,似意识不到她短短几句话于他而言是多残忍,或者说,她不在乎。
甚至,她可能是故意的。
那又如何呢?
沈清许自嘲:她成功了。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这样的气氛持续了很久。
“为何是我?”沈清许艰难启唇。
沐雯心上的弦松了,可她无半分兴奋之感。
“因为,”沐雯正视他:“我的话本里有沈大人。”
*
沈大人的动作很快,没过几日,他就到丞相府下聘。
秋草万分激动,沐雯格外平静。
去过一趟太子府,和晨嫣聊过后,祖母终于不再拦着此事。
可老人家或许是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唤了沐雯去,平日慈祥的神情带了复杂,沐雯陪了她很久,最后她却什么都没问。
只在晚膳时,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可以给祖母调一味香么?”
听得这一句,沐雯忽然感到心间酸酸的,眼睛也酸得似要滴出水来,她不知道这是她自己的感受,还是苏沐雯的感受,慢慢咽下饭菜,她闷声应:“嗯。”
听说了徒弟变嫂子这件事,沈香绫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小文那句“你要是不想,我就不是你徒弟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不做徒弟,要做嫂子。
也不对,沈香绫暗道,他不是说了想吗?就算是被求着说的也是说了,最后怎么还是变成嫂子了……
最后一次跟公子交代完引香阁的事情,他算是彻底将这个担子卸下。
孟涣瞧着他,仿佛是故意的,笑问:“我听说沈大夫培养了个徒弟,本还打算带来给我看看呢,怎么您这都卸职了,我还没瞧见那位徒弟?”
沈香绫:“……”
孟涣笑够了,将桌上木盒推过去。
沈香绫眨眼,在他的示意下打开木盒,香炉小巧精致,其上雕刻的腊梅颇有意境。
“这……”沈香绫看了一会儿,抬头,眉眼带笑:“公子,这是送我的?”
孟涣轻抬眉毛:“临别赠礼。”
沈香绫打趣:“您今日这么大方?”
孟涣露出一个“少给我演”的表情,又问:“什么时候走?”
沈香绫想了想:“估摸着过完年。”他笑:“怎么办?您这临别礼送早了。”
孟涣假作要伸手:“那先还我?”
沈香绫抬手躲过:“送出去的东西如何能收回,”他一本正经:“公子,这不合礼。”
孟涣抓了个空,做了个挥手送客的动作,感叹道:“这卸职了就是底气足,行了,回去吧。”
沈香绫收了笑,起身,给他作了个揖。
*
寒冬腊月,暖炉燃香。
刚过年节,婚期便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