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站住!”裴老爷一声厉喝:“你又要去哪里?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裴洹转头:“知道,裴澜生辰。我尽量快点回来。”
他话音还没落就抬步往外走,这可把裴老爷气着了:“我让你站着!到底是有多急,让你连话都不能好好说?裴洹,我就不明白了,你整日往外跑,这外头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值得你惦记的?”
“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你弟弟过生辰,什么事能比这事重要?我说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裴洹顿住脚步,他转过身。
他娘眼中含着忧心,看了生气的丈夫一眼,似乎想要像小时候一样为他制止他爹,可她怀里一只小手伸出,似乎喊了一声“娘”。
娘就低下头,没有看他了。
裴洹平静地转过视线,又看向娘怀里那个小小的人,那是他弟弟,可孩子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是,他每天早出晚归,一个月都见不到裴澜两次,裴澜不认得他这个哥哥,也很正常。
最后,是他爹。
在裴澜出生前,他爹也总是会对他发火,会打他,会责他翻墙,可爹那时候的生气,和现在的生气,似乎很有些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裴洹忽然不愿再深想。虽然他应该早就意识到了。
他们是他的家人。
可是。
“你们不需要裴洹了,”裴洹声音不小,却很轻。
裴老爷愣了一下,裴夫人抬起头:“洹儿……”
“但是,有很多人需要裴洹,”裴洹仰头,他知道这样就不会有不符合裴大侠气质的眼泪掉下来。
“无论你们今天说什么,我必须走,”他转身朝大门走去:“要把我赶出家门我也接受。”
等裴洹的背影消失,裴夫人才回神,她偏过头望向裴老爷,发现他也和她一样怔愣着。
“娘……”小小的裴澜拉着她的袖子,说话有些含糊:“我想吃那个糕糕……”
“好。”
裴洹出了府,追着闷雷声响而去。这个动静,肯定是有气运子出事。
那个方向是,丞相府。
似曾相识的场景,裴洹站在丞相府的院落中,地上的孩子昏迷不醒,满身黑雾的人掐着夫人,在掠夺她的气运。
唯一的不同,地上的孩子,是个女孩。
“住手!”
还有一处不同,四年前他只会拿着树枝无力地喊,然后被打飞出去;而现在,他能把掠取者摔飞出去。
黑雾人从地上爬起来,没有说话,他在施法。
“你打不过我,”裴洹提醒道。
黑雾人动作未停。
裴洹抬手,下一瞬,他的手指压住掠取者的额头:“我说,你打不过我。”
他听见这掠取者很轻地笑了一声:“那你直接杀了我。”
这声音……
裴洹不可置信:“师兄?”
“不,你故意的,你故意用我师兄的声线想骗我?”
林弧怎么可能会自甘堕落,明明前段时间还好好的。
裴洹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中了圈套。
“那你就当我在骗你吧,小师弟,”黑雾人又笑了笑:“你总是很乐观。”
裴洹心乱如麻,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我是在……做梦吗?”他唯一强撑着的,是手依旧压着黑雾人的额头。
“什么为什么?”林弧语气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成为掠取者?”
裴洹艰难道:“嗯。”
“哎?可是小师弟,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掠取者为何要掠取气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死。”
“那我现在觉得重要了,”裴洹语气很凶:“告诉我!”
“好吧,”林弧摆手:“随随便便就改变自己的观念,小师弟,你可真让人失望。”
“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林弧收了笑:“我为什么成为掠取者?我也想知道。明明最开始我只是看着你的时候觉得有些不甘心,明明我以前不讨厌气运子,可一天天看着你,裴洹,我忽然好恨啊。”
裴洹怔了怔:“因为……我?”
“是我哪里做错了?”
“错?不,你没做错,”林弧冷淡道:“都是我心胸狭窄愤世嫉俗,是我的错。如果非要说你哪里错了,大概就是你身为气运子,又生了一双运眼吧。”
裴洹:“又是这个原因。”
四年前的黑雾人,歇斯底里地要杀了他,也是这个原因。
“又?”林弧敏锐道:“看来还有别人,”他笑出声:“裴洹,我们讨厌你实在太正常。”
“你们气运子五彩斑斓地出生,而我们一身白雾,但是生了双运眼。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事情了。”
“对了,可能你只知道你是执法者中的第一个气运子,但你不知道,除你以外的每一个执法者,气运颜色全是白的。”
“你知道白色气运代表什么吗!你知道我们曾经过得都有多糟吗!运眼是天道给我们的补偿!”林弧忽然像疯了一样叫出来。
“你凭什么有运眼?天道跟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你们这些气运子做什么都顺风顺水,连修‘法’都比我们快。我告诉你裴洹没有一个执法者能容忍你,没有!高仞肯定也恶心死你了!”
裴洹被他吼得下意识眨了眨眼,觉得眼睛干涩得很。
“师兄……”
“你别这么叫我!”林弧用尽全力打断他:“裴洹,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只要有你在,执法者堕落成掠取者只是时间问题,我已经忍得够久了……我告诉你以后那些气运子被害全都是因为你……就你还想做大侠做英雄?你就是个灾星……”
裴洹摇头不想听:“我不是……”
他是裴大侠,这些天他保护了很多很多人,有很多人需要他,他怎么会是灾星呢?
“没有你他们根本不会有灾祸,何须你的保护?”
“不是的……”裴洹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是你们做错了事,不应该怪在我头上……”
道理都懂,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
“行了问题我回答了,我累了,”林弧道:“动手吧裴洹,”他藏在黑雾之下的面容模糊不清,语气却是真的很疲惫。
林弧最后走的时候很平静,像他往日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裴洹一直盯着他,想知道他会不会再有什么反应,或者再骂一顿。
没有,他就安静地走了,最后显露的神情,居然是期待。
期待?
裴洹想起过去抓住的掠取者,他们最后一句话,不外乎是“下辈子……”、“来世……”之类的。
原来,真的在把期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转世吗?
裴洹垂下眼,走至院中昏迷的这对母女身边,女孩看上去没什么事,应该是林弧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夫人的情况就有些不乐观了,气运被掠取太多,虽不至于丢掉性命,可日后定然是体弱多病。
“她们被害全都是因为你!”脑海中忽然闪过方才林弧的话,裴洹脸色发白,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郎君。”
“小郎君……”
裴洹回过神,呆住了。
“夫人,您……您什么时候醒的?”裴洹连忙上前去:“您先别动。”
周欢声音很轻:“我的嫣嫣她怎么样了?”她停顿一下,又接着回答他的问题:“我一直都醒着。”
裴洹动作僵住:“小姑娘只是晕过去了,并无大碍。您一直醒着?所以……您都听见了?”
“嗯,听见了,虽然有些听不懂。”
裴洹一张脸毫无血色,看上去比刚遭大难的周欢还虚弱。
“对不起,夫人。”
“为何小郎君要与我说对不起?”周欢感觉很奇怪。
裴洹低下头,愧疚道:“您听见了,应该知道,都是因为我,我师……你们才会遭此无妄之灾。”
周欢咳了咳:“小郎君,你能扶我起来吗?我有些不舒服。”
裴洹“啊”一声:“好。”
“我听见的,和小郎君以为的有些不一样,”周欢坐起身,看着裴洹,很认真:“我听见看见的,都是小郎君救了我们,事实也是如此,不是吗?”
*
裴洹坐在大石头上,望着湖面,双眸失神。
“林弧的事我知道了,”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裴洹僵硬地转过头,高仞就坐在他旁边。
“高仞肯定也恶心死你了!”
裴洹颤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要从石头上滚进水里。
高仞:“你做什么?”他拉了裴洹一把:“我知道你跟林弧关系不错,但也不至于难过到要去死吧?”
裴洹缩回手:“我没有。”
高仞点点头:“那就好。”
“高仞,你……”沉默良久,裴洹张开口,可问题至嘴边,却不太敢问。
高仞:“怎么?”
“算了,没事。”裴洹闭上嘴,又盯着湖面看。
又过了一会儿。
“你说……会不会什么执法者,什么掠取者,都是天道故意设计的?其实它根本没站队,或者站在另一边,只是我们以为,它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裴洹喃喃道。
高仞转头,望着裴洹。
“当我胡言乱语吧,”裴洹曲着腿,将头枕在膝盖上。是啊,这么荒谬的猜想有谁会信呢?
“为了什么?”安静了一会儿,高仞说。
裴洹抬头:“什么?”
“你的猜想,”高仞道:“如果是真的,总有原因吧。你觉得,它会是为了什么?”
裴洹沉默了。
过了好久。
“我不知道。”
“裴洹,”高仞偏过头:“你出去散散心。”
“去哪。”
“不知道,反正别在京城待着。”
*
裴洹听了高仞的话,出京了。
在路上捡到一个小孩,生得挺漂亮,说是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
他请小孩吃了碗粥,这小孩就说要认他当爹,日后会孝敬他。
裴洹说:“你不知道,有人说我是灾星,跟着我会倒霉。”
小孩:“刚好,也有人说我是福星,带着我会发财。”
裴洹:“……”他看着这孩子身上浓厚的气运,感觉他说的说不定是真的。
可惜,他这灾星专门害气运子。
不能带。
可是这小孩也是神奇,被他丢下几次,还是能找回来,后来他受不了,乔装打扮了一下,还是被认出来了。
别不是透视眼吧……
甩不掉,裴洹感觉很累,算了,爱咋咋地。
“你叫什么名字?”裴洹打了个哈欠,问他。
小孩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没有名字。”
“不如,爹,你帮我取个名?”
“别叫我爹!我还没二十呢,真是……”裴洹无言一阵,撇嘴:“算了,那我给你取个临时的名字,你不是说你说福星吗,又能从人牙子手上逃出来,确实很幸运,就叫……阿幸吧。”
阿幸高兴道:“好!那我的名字就叫阿幸。但是为什么是临时名字啊?”
裴洹:“你不想叫这个名了就改啊,多方便。”
阿幸:“我才不会改,我喜欢这个名字。”
裴洹:“……哦。”他顿了顿,想起那个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的:“话说,阿幸,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找到我的啊?”
“因为你的颜色很特别。”
裴洹:“啊?”
见他茫然,阿幸凑近了一点,像说悄悄话一样:“我告诉你个秘密,我的眼睛跟别人不一样,可以看见每个人身上的气雾,我身上的颜色有点像松树,你身上的颜色像……像天空!很特别对不对?”
裴洹:“……”是啊,真特别。
巧了不是,刚好他也有一双一样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