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西门吹雪的剑有多可怕、也相信阿别这个来历神秘的护卫自不会弱。
但任谁也不想看着两位朋友针锋相对兵戎相见,更何况眼瞧着这两人便要见血!
陆小凤急得满头大汗,只得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寄希望能在最后及时出手阻止可能的伤亡。
可看着看着……
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起来。
因为,
落在下风处的并不是叶染这个江湖上岌岌无名的护卫、
反倒是西门剑神。
**
西门吹雪很是凝重。
他和阿别交手前其实并未抱着十成十的认真态度,直到他接下了男人的第一击——
从剑端传来西门吹雪从未感受到过的声响,耳聪目明如他,自是能发现青锋上实打实的压力。
他的剑在哀鸣。
强者!
西门吹雪顿时激起了战意。
身上所有的血液全部沸腾了起来,他整个人都在战栗,兴奋地战栗。
西门吹雪挽剑,双目如寒星,亮得骇人。
他出剑,剑如呼吸、如身体本能、如俯仰天地,倾泻而出。
可很快,西门吹雪却感到了窒息。
无论他的剑再快、再利、再一往无前、再锋锐骇人——他却是都没从这个江湖上从未听说过的人手里讨到半点儿好处!
阿别用掌,这掌法初时还看不出什么出奇,然而越打下去、却是在男人一开一合间尽显出万分古拙霸道,圆融如一。
西门吹雪已见过许多次自己的剑洞穿对手的咽喉。
他近乎虔诚地吹落剑上留下的那一抹殷红,就如同吹散一个生命最后的温热——生命消逝在他剑下的那一刻时如此地美。
而现在,这让自己倾注所有的寒铁剑却在自己手中背叛了自己,
西门吹雪的瞳孔骤然收缩,
铺天盖地的剑芒四散开来、映照出漫天华彩,对方古拙的一掌便洞穿这所有浮华瞬息压来,隐见虎啸龙吟之声。
漫天剑华被掌风生生劈开。
他的剑锋指回了他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叶染出手了,
银茫骤闪,青年手中银扇瞬息间一扇点出!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却正正好好点在了两人旧力初竭、新力未生的那刹那一点。
这一刻,西门吹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一抹银芒——
极静、极美、又极利落。
西门吹雪喉头一凉,丝丝刺痛感传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指尖是殷红的血,却并不多。
抬眼、那个青衫公子正收回自己停在护卫与他剑锋上的折扇,脸色辨不清喜怒。
西门吹雪知道他输了,输得彻底。
他输的不仅是他的剑,还输了他的道。
突然,
“谨受教。”
西门吹雪并未转身离去,而是看向叶染、目光灼灼:
“我还有几事不明,可否请二位解惑?”
叶染长身玉立,回眸看向这个白衣剑客——一双沉静黑目对上灼亮的野火,胸中的激愤义勇倒是消了两分。
他淡淡赞了一声:“庄主好气量。”
叶染知道,极少有人肯向一位刚刚针锋相对、甚至差点儿失手杀死自己的人求教。大部分人不是继续不依不饶就是拂袖而去。
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西门吹雪却肯放下一切开口求教,这点本身便说明他对剑的执着与诚实。
可这又如何?
叶染摆手:“庄主谬赞,在下可不敢当。”
阿别早便收回手,冷硬地站在一边,甚至没再看向西门吹雪。
然而西门剑神显然也有他自己的脑回路,依旧执着问道:
“为何只赞同后半句?”
他指的自然是刚刚那句“女人便不该用剑,用剑便不是女人”。
叶染笑了。
他沉默下来,在众人都以为青年不会回答之时,他却叹了口气:
“剑是死物,自是谁拿起、练习、并用之对敌都可以。区别只在使用得是否纯熟,实力或高或低罢了、又何来女人便不该用的道理?所以我不赞同,甚至是厌恶你的前半句话。至于后半句……”
青年抬起眼,眸光深沉、不辨悲喜:
“当有人持剑相对,无论这人是男是女哪怕两者都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那只是台上的对手。我们既不必因对方是男人便提起精神、也不用因对方是女人便手下留情,这才是真正的尊重。”
“确是如此。”
西门吹雪点头又问:“我的剑输了,可是我心不诚?”
叶染眸光骤然一利,忽地开口:
“西门吹雪,你到底为何而出剑?”
西门吹雪这一次停顿了许久。
他本能脱口而出,可经过刚才一战,原本理所应当的答案似乎隐入了一团看不清的迷雾。
一生都诚于剑的白衣剑神怔在那里,只听对面名叫叶染的青衫公子一句比一句锋利的质问:
“为精进剑术?”
“为自己对剑道的渴求?”
“还是…为了洞穿对手咽喉那一刹那的美?!”
西门吹雪猛地抬头,对上面前青年的眼睛,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对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明明没有疾言厉色,却字字句句都如黄吕大钟般敲在心头,隆隆作响。
若说他只为精进剑术、追求极致的剑道,那他便不该随意向用剑不如他的人出手即是杀招;
可若说他为了杀人之美,那他对剑道的追求便彻底是个笑话了!
半晌,
就在西门吹雪正内心震荡、天人交战之际——
叶染却忽地笑起来,这一笑如清风拂过竹叶葱郁的叶梢、又如寒冬过后解封冰河的第一缕春风,端是疏朗洒脱。
“‘求于剑’还是‘囚于剑’?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叶染拱手一礼:“万望西门庄主细细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