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三日,我都在煎熬之中渡过,足不出户,把自己闷在房里,巧合的是,四阿哥最近几日并不来这里,他不来,我便自乱阵脚,忍不住向翠儿打听他的动向。四阿哥仍是每日上朝,下朝、会客、看书然后忙活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又苦苦熬了三日,我的心一直悬着,雨薇和秦墨离开王府已经六日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出了北京城了!我的神经紧绷着,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摇摆。带着恐慌,我艰难地入睡了。
我又一次在睡梦之中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我想,与其提心吊胆,不如直面那件事!果然,人最煎熬的时刻,不是已经被判死刑的日子,而是在死刑之前,担惊受怕,煎熬着的日子。我缓缓起身,穿上外衣,简单地梳洗后,给自己绑了一个发辫,然后走出这间压抑的屋子。
我在院门口停下,抬头望了望天空,正午的阳光十分刺眼,我低了头,避开这个刺眼的光线,因为紧张,我深吸了一口气,才拉开门,正好看着翠儿着急忙慌地朝我跑过来:“不好了!晴栀姐姐,出事了!”她喘息道,“贝勒爷现在在书房,他要见你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沿着宅院缓缓前行,一小步一小步,仿佛用尽了我一辈子的力气。四阿哥的书房,这么私密的地方,冷僻幽静,四周围绕着青竹,自成一体,不融入周围的建筑。他到书房见我干嘛?若是想治罪,何不当着众人的面?难道还是会放我一马吗?想到这里,我心里依然存在着一丝侥幸。
在胡思乱想中,我走到书房门口,门扉虚掩,里面没有一人把守。如果是生客,肯定是在王府正厅接见的,但是如果是是书房,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书房内安静得跟没有人似的,我的心因为紧张而砰砰直跳,我在房门外喘息了一下,舔了舔我干燥的嘴唇,壮着胆子,扯开嗓子喊道:“四阿哥,我是舒晴栀!我来了!”
“进来。”清冷的声音透过房门的空隙传过来,语调是那么平静,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我下意识的喘了一口气,用手捂了捂心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开门进去。
磨磨蹭蹭的,现在已经将近申时了,日渐西斜,透过薄薄的窗纸撒在凹凸的青石板上,泛着斑驳的凉意。“吱呀”一声,我将房门打开,狭长的光影投射进这间泛着寒意的屋子里,我胆缠地抬起头,看见四阿哥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扶手上,慵懒地看着我。
他定定地看着我关门、行礼、站直,散漫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冷淡。
静了一刻,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将我全身上下都打量一遍,随意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件玩笑事:“七日前,我府上出了件蹊跷事儿。这鸳鸯夜奔的故事,我原以为只有话本上才有,王府上下一百多号人都不知道,我想——”他轻笑了一声,目光对准了我,“你不能不知道!”
他的笑容愈发阴冷,我怔住,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他看着我,我浑身仿佛都被冻住了!一番话语卡在喉咙,干噎了下,嘴角边闪过一丝尴尬的笑容:“贝勒爷是在说什么事啊?晴栀真的听不懂……”
“呵。还在装傻?”胤禛的脸上仍是冷冷的笑容,“你不知道的话,本贝勒可以说给你听。”他停顿一下,看了眼瑟瑟发抖的我,继续说道,“只怕本贝勒说出来,让府上的管事知道了,你就再没有机会亲口说了。”
他的语气里,尽是刺人的锋利。
看来,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我心一横,直直地跪下:“贝勒爷息怒,请贝勒爷责罚!”
“说吧,你有什么错?”他将手中的文卷扔在一旁,定定地看着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我有些沙哑的嗓子:“是我的主意,是我帮助雨薇和秦墨出逃的,贝勒爷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的语调里,已经有了怒意。
“是我的主意……贝勒爷要罚就罚我吧!”我重复道。
“啪”的一声,他拍案而起,绕过桌几,大步朝我走来,蹲下身,单膝抵着地面。在凝重的氛围下,我的呼吸声清晰可见,他搬起我的下颚,盯着我的眼睛,怒斥道:“舒晴栀,你好大的胆子!本贝勒早就知道是你!七日了……你不找我坦白,也不同我谢罪!你是以为我愚笨痴傻,看不出来是你做的,还是以为我不会办你而为所欲为?”
我盯着他眼中的怒火,抖了抖,他捏我的下巴捏得更紧了,我感受到了疼,不由得“哎哟”一声。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怜悯,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冲淡了方才的戾气,续而,我精疲力尽,发出第二声哀叹时,他松开了钳制着我下巴的手,站起身,背对着我。
当身体不再被钳制时,我立刻失去平衡,朝后仰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脸上的疼痛,心里的恐惧、羞耻,夹杂在一起,让我身上火辣辣的,可是心却坠进了冰窟。“不……不要……”
他铁青着脸盯着我看,半晌,他闷哼一声,我颤抖着,不敢看他,他冷冷道:“好在这事还可以靠你来转圜回去,若非如此,我饶不了你!”
我怔住,他冷冷地将一个密函扔给我,仿佛是舒穆禄氏家族的请罪折子,我颤抖着双手从地上拿起来,胆战心惊地看完了其中所有内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怎么会……”
四阿哥云淡风轻地从我身旁走过,坐回了方才的椅子上,侧头俯视我:“舒晴栀,你是在自作聪明!”他将一封信毫不留情地甩在地上,我从地上拾起信笺的时候,手都在抖。撕开信封,白纸黑字,纸被揉的发皱,我艰难地读着,从潦草的字迹里,窥探出写信之人——雨薇,她的身体已经极度衰弱。
“晴栀: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而言很不公平,你问过我很多次,四爷留我入王府的目的。我是个自私的人,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在这偌大的王府,是你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关怀,我却害了你……”
我怔住,看到最后,我才看清楚了这四个大字“入毓庆宫”。
“雨薇……她是你手上的棋子,对不对?”我含着眼泪,读完了信,怔怔地看着他,“她是你用来取悦太子爷的工具?是吗?”
“是。”他直言不讳,“本贝勒原想将她当做礼物送给我的太子二哥,却不想……”
我苦笑:“却不想她太过固执,心里执念太深,久病缠身,对不对?”
可她是人,不是物件,赠过来,送过去的,你们可曾考虑过她的想法?
缄默了一会,胤禛适才开口:“是,我想让她替我做个间谍,探探这东宫。太子、老九他们不也是塞了几个巧姐儿到十三弟府上……她走了,正好由你顶上……”他看了看我,我脸上泪痕未干,他似乎有一丝心软动容,一秒后,就一秒,恢复了冷漠的语气,“可是错就错在,本贝勒竟对你有了意思,发现送你去二哥那儿,我竟然舍不得……”
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终于,两行泪落下:“你原想保住我,送雨薇过去,对不对?却不想我竟然蠢笨至此,自己将自己推进了虎口,对不对?”
“你聪明,你漂亮,你知心解语,我喜欢,二哥也会喜欢的。何况,跟着太子爷,比我这个久不被封王的贝勒要好……”
借口!这都是借口!我在心里无助地抗议着。
“舒晴栀,舒穆禄氏族人为了感谢你帮了雨薇,让我告诉你,他们将收你为义女,从此,你就安安心心地替代雨薇,留在王府里!”胤禛冷笑一声,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我,“正好遂了你的意!”
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他冷笑一声,绕过我,提步离去。
我跪在地上,心情在这一刻开始郁结,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可是多种情绪下,我没有哭,也没有笑,怔了约莫一刻钟,我撑着跪麻了的双腿站起身来,爬起来,朝书房外走去。
回廊、水榭、竹林,我失魂落魄地走着,迎着十一月的寒风簌簌落泪,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我低声呜咽。可是上天就是要跟我作对,我这般狼狈,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的时候,却看见了一方白色的帕子出现在我眼下,我抬头看向他,竟是许久不见的十三阿哥。
“别哭啦!”他朝我暖心地笑笑,“你看你都这样破坏他的计划了,他也只是训斥了你几句。”说罢,他叹息一声,“四哥其实是喜欢你的,只是,他不是一个将感情放在首位的人……你这么做,他其实也很纠结……”
我静静地听着胤祥的话语,他安抚我:“虽然我是十三阿哥,明面上是你的主子,实际上,我看待你就跟看妹妹一样,你看起来跟玉姿差不多大,我也只是出于之前你对我和四哥的照顾,来安慰安慰你……”
“晴栀,你的身份虽然选不了秀女,但是做个宫女还是绰绰有余的,与其被一些凶狠善妒的娘娘要了去不如……你的身份是镶白旗人……”
“这是……你四哥说的?”我愣住。
“对呀,你才十七岁,这种事情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