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达尼外岛人烟稀少,海水翻起浪花冲撞在延伸入海的礁石上,绽开如同坠落天空的云朵。
“你介意麦杰的事吗?”伊安的声音伴着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传进艾莎的耳畔。
艾莎坐在礁石上用手指划着身旁的沙:“你是说他的死?还是他所做过的那些?”
“你爱过他吗?”伊安问这话的时候像是个好奇新事物的稚童,只能通过不断询问大人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来探寻世界。
我真的爱过麦杰吗?艾莎闭眼在心中暗问。当初的麦杰,让初出茅庐的她心中产生了一种与他交往将是莫大荣耀的错觉。可如今当她闭上眼睛,那张脸已经逐渐变得模糊又陌生。
“或者说…你曾爱过某个人吗?”伊安看似平静的双眸深处似有种跃跃欲试的东西,要越过答案直接去探寻艾莎的心灵。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艾莎努力的不去看伊安,海潮声吞没了她把言语随着口水咽下时的咕噜声,只剩下柔软的内心随着海面的波纹缓缓涌动。
“那现在呢?”伊安又追问。
不是吧,他这是…要表白?艾莎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突然加速跳动起来,仿佛撒野的兔子在草原上狂奔。脸好烫…她不断抠动着黑色礁石缝隙里的沙砾,想要分散注意力。
“我可以问问瑞秋的事情吗?”艾莎忽然抬起头看向伊安。“你心里无法代替的爱人是她吗?”
“我们尚且没有走那么远,瑞秋,是我最好的朋友。”
艾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她最害怕的是,伊安的心中装着一个已经去世的完美恋人。死亡会赋予人一种神圣的光环,而生者却总是免不了犯错,不断令人失望。与一个已故的“完美”影子相比,自己将是多么渺小脆弱。
“瑞秋是个难民,她八岁来到西达尼,没有身份,站在学校的围栏外,看着上课的我们眼里充满羡慕。那时候我六岁,同学经常叫我精神病,嘲笑我只有一只眼睛。他们说我妈妈是精神病所以我也是精神病,没有人愿意跟精神病一起玩。”
【伊安,六岁】
“你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围栏外的小女孩对着花坛上坐着的伊安说道。
伊安回头,看到了围栏外,一个穿着破旧短袖衫的小女孩,她胸前的卡通人物褪了色,又蹭了泥土,灰蒙蒙的一片,金色的发丝打着绺却仍在午后的斜阳下微微泛着光。
“他们不允许。”伊安说。
“为什么?”小女孩扑闪的蓝色双眼里充满了疑惑。
这时一群夹着橄榄球的小男孩走向伊安,为首的男孩朝着伊安吐舌头:“精神病!走开!我们要在这里玩橄榄球。”
伊安站起身,朝着更偏僻的角落走去。
“嘿,你可以说不啊。”金发小女孩追着伊安的脚步。
“他们会打我,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小女孩追问。
伊安卷起袖口,露出两条白而细的手臂,青青紫紫的几块伤痕格外刺眼。
“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妈妈?”金发小女孩伸出手试图抚摸伊安受伤的手臂,但距离太远手臂悬了空。
“我妈妈在住院,我爸爸工作很忙。”伊安一只绿宝石般透亮的眼睛略带委屈地看向小女孩。
“他们为什么不跟你玩?”金发小女孩眼中充斥着许多许多的好奇。
“难道你不觉得只有一只眼睛很奇怪吗?”伊安小心翼翼地完全转过头。
小女孩看看他头上戴着的眼罩,眼罩遮不住的地方露出的几条显然被精心缝合过却仍然触目惊心的疤痕。她的眼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恐或鄙夷。“这很正常啊,在我们那,有很多人只有一只手,一条腿,一只眼睛,或者一条腿都没有。”小女孩说出这些话,仿佛生活中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伊安脸上却满是惊讶,发出一声稚嫩的“啊?”
“是啊,我没骗你,我们那在战争。不过你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你也是中了枪或者弹片吗?”
“不是,我妈妈患有精神疾病,她不小心弄伤了我。所以爸爸把她送去医院治疗了。”伊安揉揉鼻子低下了头。“同学觉得我妈妈是精神病,所以我也有精神病,他们说精神病会传染,所以不跟我玩。”
“精神病不传染!”金发小女孩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妈妈曾经是一名医生,她告诉过我精神病是不传染的。”
“真的吗?”伊安绿色的瞳孔里闪起了光。
“医生总会说出真相。”小女孩回答。
“可是你妈妈现在为什么不是医生了?”伊安问。
“我妈妈去世了,她在抢救病人的时候,整个医院被夷为平地了。”小女孩低头用掌心搓了搓胸前的卡通人物又有些委屈地看着伊安。
“我很抱歉听到这件事…”伊安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学着大人的语气说。
远处,一位女老师喊道:“孩子们,到这边来啦。”
“我该回去了。”伊安恋恋不舍地看着小女孩。“你明天还会来吗?”
“会!”小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呀?”伊安问。
“我叫瑞秋。”
“我叫伊安”
伊安伸出白皙的小手拉了拉小女孩有些泥灰的手:“说定了哦。”
“两个月后的一天,瑞秋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班的教室里。她和她舅舅来到西达尼避难,但刚到西达尼舅舅就不知所踪,瑞秋每天只能在路边草丛里过夜。她从那以后每天都会出现在校园的围栏外,直到一位好心的老师发现她和我们没有语言障碍,就收留了她,把她当做自己的远房亲戚安排在我们班级旁听。”伊安的手不断的在沙滩上胡乱的画着,仿佛是在从回忆中理清思绪。
“听起来瑞秋的长相并不像是战区人。而且她和我们没有语言障碍…”艾莎歪着头陷入沉思。
“她自己也说不清,但她的确是从那边来的。”伊安轻叹一声。
“和你一起上学的孩子,应该也是非富即贵吧?怎么会干出欺凌同学这种事?”艾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坐正身子,皱着眉头,胸口呼哧呼哧地起伏着。
“素养和资产无关。”
“那些坏孩子,如果我在你身边我一定要帮你出气!”艾莎用把一颗鹅卵石用力扔进大海里,就仿佛打在曾经欺负伊安的孩子身上那样,可落入海水的一颗小石头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伊安轻笑了一声:“那正是瑞秋当时做的事。我看她穿上校服,洗干净头发,就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可是她刚进班级第一个星期就把为首欺负我的那个男孩打得鼻青脸肿。
【伊安六岁】
“你为什么要打他。”芬奇老师胸前的白丝巾随着她的话语微微颤抖。
而她对面那个金发小女孩梗着脖子昂着头,用沾着卢卡鼻血的小手把脸一抹:“因为他打了伊安。”
此时的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个鼻孔里塞着一个被染红一半的棉球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身旁一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双手环抱胸前,一只脚向前伸出,以一个站在理论顶端的姿势站着。
“瑞秋,你不能这样做,如果他打了伊安,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们解决。”
“如果他不疼,他又怎么知道打别人有多痛?”瑞秋小小的胸口不断起伏着。
“瑞秋,无论如何,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要对卢卡道歉。”芬奇老师度蹲下身平视瑞秋蓝宝石般的眼睛。
“我可以道歉,但他要对伊安道歉。”瑞秋的蓝眼睛里像有两条钩子,死死钩在卢卡身上,盯得他肩膀生疼。
“卢卡,你打了伊安吗?”芬奇老师有些严肃的问。
“卢卡不是第一次了,从我认识伊安的第一天,他的手臂上就全是伤,他只是不说而已!”瑞秋向前跨出一步,贴近卢卡。
刚刚还趾高气昂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卢卡立刻躲开了瑞秋的眼神。片刻,他蓦然点点头。
“为什么?”芬奇老师问。
“因为他是精神病!”卢卡忽然抬起头大声说。
“卢卡!这是极为不尊重的!如果有一天别人这样叫你,你会开心吗?”芬奇老师的声音严肃起来。
“我哥哥之前也是这个学校的,他说伊安有个哥哥后来死了,所以他妈妈得了精神病,精神病会通过妈妈的肚子传染,所以他也是精神病。我就是想让他离我远点,我才不想变成精神病!”
“别胡说八道了!我妈妈就是医生!”瑞秋说着几步就冲到卢卡面前举起拳头就要砸向他的脸,卢卡的身子立刻缩成一团。身旁的高大男人也慌了神,立刻伸手把卢卡拉到自己身后。芬奇老师一把抱住了小野兽一般的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