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娘解了蔽膝,匆匆进屋,拾掇了些腊肉咸菜,提着篮子就出门了。
“饭还在灶上,你自己看着收拾,不用等我了!”
石飞成老实地点头,见母亲离开了,心里的石头才隐隐有了落地的征兆。
苏宅离这处镇子边缘有段距离,石大娘为了赶时间,不得不拿了铜板在大街上叫了辆驴车。
驴车晃晃悠悠地到了苏宅,石娘子提着篮子上前,门房一见到她,眼睛就先往上翻。
“做什么的?”
门房自然知晓她是主母家的穷亲戚,因而很是看不上她,总要踩上几脚心里才舒坦。
石大娘这种人见过了,也不必在这时候跟他置气,便扯着笑脸,将篮子里的一块腊肉提了出来:“家里自己做的,都是自家养的牲畜,不值钱,就讨个适口。您尝尝!”
两人推来搡去一阵子,门房才将腊肉提了过来,面上很是嫌恶的模样,却随手将腊肉顺着门房的窗户给放了进去。
“行了,进去吧。别待太久,这苏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石大娘笑着应和,当下便快步走下了台阶。
这段路她走过几次,每次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可正是这种不愉快,让她自然而然地将这条路给记在心里了。
门房不愿意领路,她也不至于在门口无助徘徊,眼巴巴等着后宅的仆人出入,求人领她进去。
石大娘走得又快又急,不一会儿到了后院,中途遇到了石冬玉身边的丫头,那紧绷的弦才算松快了些。
石冬玉这会儿刚用完饭,正在亲手喂那挑食的孩子,听到石大娘来了,连忙让丫鬟顶上,自个儿匆匆迎了出去。
“哎呦!我的冬儿诶!”
石大娘一见石冬玉,眼眶便有些发红。
只见年前才勉强养得像样些的石冬玉,这会儿却是瘦得脸都有些脱相了,凹陷后变得凸出的颧骨衬得那双眼睛越发的大而可怜。
石冬玉见了亲人来访,情绪也有了起伏:“姨妈来了,怎么没人来知会一声?竟让你自个儿走了这一路。”
石大娘知晓石冬玉在苏府的不易,帮她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给她添乱子,当下便挥了挥手。
“我一老太婆,哪里需要人陪。这段路我都走熟了,自个儿走才自在。”
石冬玉连忙将人让到屋内,在内室里招待了她。
石大娘问了她的近况,又说了她父母的状况,话题兜了几圈,这才转入到此行的目的。
“冬儿,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这苏大郎近来在做什么,你可清楚?”
石冬玉听到这问题,原本要拿起的茶盏都停格在了那里。
石大娘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不尽心什么的,只是那苏大郎你也清楚,身上可是背着人命债的。这种人命硬,八字也凶得很,我是怕他害了你啊!”
石冬玉沉默片刻才说道:“姨妈不必担心。那些不过是外人的误解。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里走一趟。就算侥幸活下来,身子骨必然有损伤。他那时候还小,做不做苏家的孩子也不是他能选的,又与他何干呢?”
石大娘挥了挥手,不愿意在这事情上同她争辩:“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和克仁,就是想提醒你一声。那苏大郎近来是不是不着家?且不说他的命如何,只说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成天在外头闲逛,外头的人瞧见了,会说些什么闲话?再说了,他不懂事,闹出什么麻烦来,又得累得你受责难……”
“哎,”陆大娘叹了口气,攥了攥石冬玉冰冷的手,劝道,“姨妈不会害你。你心里的苦,姨妈都瞧见了,正是瞧见了,才想劝你一句。你不将苏大郎当做祸根,也不能小瞧了他。他可是累得你这般受责难的人呐……”
石大娘说了许多,直到夜幕阴沉沉地往下坠,这才起身告辞。
石冬玉让人将她送出府,又给了仆人另外叫马车的花费,这才转身回了屋。
屋子里的烛火刚点燃,摇曳的火光将她的脸面衬得分外瘦骨嶙峋。
“……不是他,”石冬玉看着那烛光,直到这会儿才喃喃地回答姨妈的话,“不是他累得我受责难,是你,是爹娘,是你们所有人……”
石冬玉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狰狞,她紧握的掌心被指甲戳刺出丝丝点点的血渍,双眼大睁,呼吸急促,露出几分癫狂的迹象,却听这时外间传来小儿的呼叫声。
“娘!我要我娘!走开!我要我娘!”
娇宠长大的孩子,半点不如意便连哭带嚎,甚至会拳脚相向。
石冬玉瞬间沉默下来,身上的情绪如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厚重而麻木的血肉挤压着推挤到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