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守着近十来个仆从,见到林夫人,都恭敬地行了礼,其中一个岁数较大的女郎走上前来说道。
“夫人,少爷刚刚醒了一刻钟,这会儿刚睡着。”
林夫人听到这话,既喜又忧。
“他可有说什么?药喝下了吗?”
女郎摇头又点头:“少爷和往常一样,只是含糊地念了两声。药喝了一半便昏睡过去了。”
林夫人听到这话,脸上的期盼消散得一干二净,过了片刻才强行扯出点笑容来对陆元珍说道。
“尚礼醒过一次,今日怕是很难再醒过来了。”
陆元珍连忙回道:“无妨。我能看上一眼吗?”
这要求听起来其实是有几分古怪和唐突的。
那女郎神色怀疑地看了陆元珍好几眼,反倒是林夫人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当然,跟我来吧。”
林夫人领着陆元珍绕过了内室厚重的幕帘,一进屋,那瘪仄的气味便迎面扑来,混杂着甜腻的燃香和苦涩的中药气味,让人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屋内的窗户紧闭,光线也不甚明朗,陆元珍顺着林夫人的指示望向那半撩起来的床帐,往前走了两步。
视线受阻,陆元珍并不能完全看清那林秀才的容貌,但对方瘦得骨节凸出的五指和手腕还是相对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里,被褥平顺地盖在身上,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
一旁侍立的仆人顺着陆元珍的视线望去,在看清楚林秀才落在外头的手时,连忙上前一步,轻手轻脚将其放进被褥下头,又在林夫人的指示下,将另一半的床帐拉了起来。
陆元珍看了一眼林夫人,见她点头示意,这才又往前走了两步。
老实说,陆元珍并不懂医,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林秀才的憔悴不似作伪。
他的五官端正,面部轮廓更像林夫人多些,但因为过分的苍白和消瘦,让他凹陷的眼眶和内拢的脸颊平添了几分触目惊心。
陆元珍沉默地看了几秒,便感觉到胸口发闷,甜腻的燃香肆无忌惮地钻入呼吸之中,让她的舌尖都感觉到几分古怪的腥甜和苦涩,喘不上气来。
陆元珍皱起眉头,向后退了两步。
林夫人看出了她的意思,领头往外走。
两人没有在这处多做停歇,迈步往来时的方向走。
此时的氛围更添了几分沉重,林夫人走到半路才开口道:“我知晓你心中的担忧,不知道素巧是否将我的意思都说清楚了?”
陆元珍转瞬间便意识到林夫人口中的素巧是指林大嫂。
她点了点头:“绣画只为林郎君展示,过后销毁。”
林夫人勉强笑了笑:“是。要是可以,我希望那幅绣画能交由你保管,并在尚礼头七那日烧给他……”
陆元珍不免惊诧地看着林夫人。
古人对生死之事很是忌讳,就像林秀才的行将就木,所有人有目共睹,却没人敢这般直白地提及他的身后事。
在昨夜之前,林家人还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侥幸心理,总想着无论是真人还是画影,只要那女郎现身,就有可能将患有所谓相思病的林秀才从生死边缘拉回来。
但林夫人如今的一番话,却是真切地认清了事实,如同林素巧所说的,只想着让林秀才在临死前再瞧上那名女郎一眼,也算是全了他最后一点心愿。
如此一来,算是将陆元珍的最后一点顾虑都打消了,毕竟用绣画使人重病痊愈,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
虽说这某种意义上对陆元珍来说是件好事,但她的心情难免还是在林夫人的话语中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彩。
陆元珍沉默了片刻,问道。
“林郎君可曾为那名女郎画过画影?或者提及过这名女郎的相貌?”
林夫人听到这话,知晓陆元珍是切实地将这门委托接下了,她心中感慨,将早已准备妥当的答案说了出来。
“尚礼只为她画过眼睛。”
陆元珍:“眼睛?”
林夫人点头:“东西都收拾出来了。有十二幅画,都是同一双眼睛。此外,尚礼说她……”
林夫人迟疑了几秒才继续说道:“尚礼说她是名勾栏女子。”
陆元珍听到这话,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什么反应,这让林夫人心里好受了许多,后头的话也流畅不少。
“听说她是罪臣之女,在几年前充入教司坊,年芳二十,弹得一手好琵琶……”
林夫人将知晓的事情都说了,这才叮嘱道:“这些事情,他爹都不知情,还请陆娘子……”
陆元珍沉稳地点了点头:“林夫人放心。我只负责绣画,不负责题字。”
林夫人微微一笑,招手让后头远远跟着的仆人上前,吩咐他们去取画,便沉默地同陆元珍走完了最后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