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宫殿燃起了一簇簇灯盏,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陆元珍在周遭颇有压迫力的目光注视下,轻手轻脚地将那副绣画摆正,幕布一寸寸地从绣画身上剥离,露出内里那副端庄的美人像。
美人的眉眼端正,不怒自威的视线望过来,无论在殿内的哪个方向都在这一刹那感知到那似有若无的注视。
殿内寂静无声,因而当殿上的那人站起身来时,连那隐约的衣料摩挲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元珍无声地深呼吸,手随着拉扯幕布的动作拂过那绣画上的眉眼,迈步走开,慢慢坐在了殿侧安置的蒲垫上。
凡尘大师低垂着眉眼,隐晦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女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角度。
不管这人是弘玉从哪里找出来的,连最基本的焚香净手祈福招魂等仪式都不会,又如何能唬住帝王多疑的心呢?
弘玉想让这人来取代他的位置,实在是过于异想天开了。
凡尘想着,视线收回,嘴边的佛号还未念出,便听到殿上那人倒抽一口冷气,匆匆忙忙地往殿下跑。
那冲动失态的动作,甚至让其在明阶上踉跄了几步,差点直接从上头滚落下来,护在他身边的太监发出一声惊呼,连忙搀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皇上平日里虽然不拘礼节,过于懒散懈怠,可这般失态的模样凡尘还是第一次见到。
凡尘眉心微皱,视线不由得移到了那副绣画之上。
平心而论,那副绣画堪称活灵活现。
虽然凡尘从未亲眼见过那曹氏,但若是这里的灯火没有这般亮如白昼,或许他错眼间会以为那里站着位适龄的女郎,只有细看时才能看出其眉眼岁月的痕迹,难能可贵的是那双灵动的眼睛,眼神生动有神,恍惚间眉眼都在诉说着某些苦痛。
可在这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只要看到那框住其身形的简陋画框,便能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副绣画罢了。
即使技艺再高超,也不过是虚假的。
可如今凡尘再看去,却见那副绣画的双眼渐渐流出眼泪来,泪水很快便晕湿了脸颊,原本就饱含故事的双眼这会儿在泪水的衬托下,几乎含着鲜明透彻的恨意,眼白处浮现血丝,恍若无法开口的活人般。
连凡尘都被这一幕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一旁沉默的陆元珍,却见她冷眼望向帝王,紧绷的神色带着尖锐的攻击性,半点没有平民身上常见的惶恐和毕恭毕敬。
“是你!是你!你来了!你来了!”皇上失声叫喊,身子一步步朝绣画奔去,可就在他伸手去抓那绣画之际,却见那绣画含恨的眼中腾地冒出一簇火苗,竟是无火自焚起来。
“陛下小心!”
“护驾!快护驾!”
周遭原就绷着心弦的人立刻一拥而上,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却听被包围在正中的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嘶声叫道。
“朕知道!朕都知道!你恨我!你恨我!我不怕你!我不怕……”
凡尘心中的惊讶几乎掩饰不住。
那绣画在来时就经过太监的手,皇上身上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凡尘有了交情,或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或是对他的神迹持有敬畏之心,对他合理范围内的吩咐少有忤逆之处。
在小太监将这幅绣画带到此处之前,就已经听从凡尘的嘱咐,在路上对这幅绣画做了大致的检查,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想到火,凡尘便想到了硫磺,可画上并无硫磺刺鼻的气味,丝制的绣画精贵之余更是过于脆弱,容易沾污和划伤,可这绣画看上去并无半点旁的痕迹,如何会无火自焚?
凡尘内心的疑窦几乎要满溢出来了,而身为被质疑的主人公,陆元珍却是并没有外表展示的那般笃定,直到确定精神本就因为摄入药物和常年的疑心恐慌而变得不稳定的皇上,因为这一幕而露出癫狂的模样,陆元珍才算暂时放下心来。
那绣画背后有个简易到过分简陋的小设计,当薄薄的水袋上层的封口被浸透后渗出,轻柔的触碰都能加速这个过程,绣画上附着的高纯度铝粉一旦沾染到水,很容易自燃。
这原本就是个不得不为之的下下策,进宫的一路很容易遇到意外,陆元珍甚至想好了半路上自燃起来该说出怎样神神叨叨的箴言,或是绣画始终燃烧不起来又该如何促成这个骗局。
好在天公作美,她到底是熬过了这一关。
“看来还是我小看她了……”
大殿的一角,重重叠叠的帷幕遮挡住内里的佛堂,弘玉从暗道绕到此处,原还想着如何给陆元珍推上一把,如今看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混乱的大殿中,那嘶哑的嗓音突地爆发出一声威吓,护卫的剑柄被抽动,刀光一闪而过,搀扶阻拦的人被随意挥动的刀光劈砍,沉重的躯体倒下了,鲜血迸溅开来,尖叫和惶恐的求饶掀起另一层波澜,那燃烧起来的绣画被火苗彻底吞没,那双染着浓烈恨意的眼睛完全消失了,带着隐约讥讽笑意的嘴角被火焰遮掩,劣质的木框发出噼啪的声响,呛人的烟雾漫开来,让这焦灼的气氛笼上一层不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