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元节后,京陵城周边一连下了十几日的雨。
明明才立秋不久,日间却已让人感到深秋的寒意。
于是天色一暗,不论是皇宫大臣,还是百姓走卒,都早早回家落锁,捧着一碗热汤闲话。
而他们话题的中心,便是半月前京中大肆宣扬的一道旨意。
护国将军宋国忠常年镇守北塞,虽然远离京陵城,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膝下唯有一女,已是碧玉年华,即将回京定亲。
虽说定亲人选还没定,但能与宋国忠将军结亲的,京中恐怕没几人,而且无论是哪一个,都一定是权势显赫之辈。
宋国忠将军祖上不仅有从龙之功,世代镇守边塞,深受百姓爱戴,还手握整个北边的军政大权,这些年西边南边又天灾人祸不断,不少流民都投奔了去,算是这纷乱世道的一个安身之处。
只是宋国忠将军的女儿似在北边已有心仪之人,陛下却非要一旨圣意将人叫回来,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甚至有人说,与将军女儿两情相悦的就是陛下,不然那宋国忠将军女儿为何要回来呢?陛下又何必下旨要她回京定亲呢?
只是不知,那旨意为何不直接召宋国忠将军的女儿入宫……
这些日子,类似的流言甚嚣尘上,传得越发邪乎,仿佛那宋国忠女儿一回来,便能入主中宫,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然而,这样的流言大多在百姓中流传,大臣间对这件事却是讳莫如深,皇帝幼年登基,臣子监朝,京陵城中主弱臣强,风波不断。地方也不遑多让,只是今年上半年,南边便有了两个州府自立为王。
宋国忠拥兵自重,这些年又接收了不少百姓,势力越发大了,说是北方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不知是否也已起了异心。
他的女儿一入京陵城,不知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或许他与那位已有了联系也未可知……
今日就晴了一小会,这会又刮起了大风,长期的阴雨让空气潮湿腥臭,众人望着天边暗沉沉的乌云,纷纷将窗户掩上,面有忧色。
带着凉意的狂风略过宫墙屋檐,听过闲言碎语,渐渐向城外席卷而去,将三四十里外的凤仁山吹得呼呼作响。
官道上,两个火把渐渐从远处来,一寸寸逼退了漆黑如墨的夜色,紧随其后的,是几个骑马大汉,和一架锦绣马车。
大汉手中的火把阵阵摇曳,马车两边的两盏灯笼已被吹灭了一盏,另一盏也在夜风中飘零着,明明暗暗的火光越发衬得四周幽暗阴森,仿佛有藏于暗处的妖魔鬼怪在伺机而动。
林中隐约传来细碎的声音,已夜宿的鸟儿纷纷展翅,越过马车,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那马车上盖着绣花帘幕,四角垂着彩色流苏,像是贵妇乘坐的。可那布料陈旧褪色,花样过时,马车榫接的地方还在不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已是陈年旧物。
唯有那围着马车的五个侍卫,虽是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但眼中精光四射,面色肃杀,俨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英气十足,硬生生将这略显恐怖的气氛冲淡了。
只是经过长途跋涉,难免都有些疲惫了。
骑马在最前方的壮汉侧头看了一圈,挺身望了眼前方,调转马头到马车旁轻声道。
“雁书,今夜便先在此歇息,明日再入城吧。”
马车里并无声响传来,那壮汉却仿佛已得了命令,抬手示意。
车队迅速停下来,那些侍卫向外走了几步散开,将马车牢牢围起来。
驾车的侍卫刚从马车上跳下,还不及掀开帘幕,一个女子模样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跳出,裙摆被马车支出来的木头挂了一下,险些摔倒。
侍卫忙上前搀扶,女子却已站稳了身形,将差点掉下的面纱重新戴好。
侍卫伸手去理女子腰间纷乱的垂苏,正要说什么。
“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
侍卫耳朵一动,身子后仰,那女子也是飞快后退。
一只箭擦着两人的脸,钉在马车边,长长的箭尾快速晃动,上面绑着一张纸条。
宋雁书视线落在纸条上,心中一喜。
果然又出现了。
一样的箭,一样的攻击方式,一样的纸条。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让这队人慌乱,壮汉无声地持刀护在两人身前,另外两个侍卫也快速缩小包围圈,抽出长刀,与壮汉呈三角形守卫。
另有一人借着同伴的掩护快速向箭射来的方向追去。
正在众人警惕时,被护在身后的那个宋雁书快速扫视一圈,看见另一方向有一个黑影在林中一闪而过,心中不由一喜,闪身追去。
这人扰了他们一路了,可算能抓到了。
“雁……”
壮汉皱眉,正要将人抓回来,却突然听到数道破空声,心中一惊,大叫道:“小心。”却已经来不及将宋雁书拉回来,只好扯着女子模样的人闪身躲在马车后。
宋雁书身形一凝,一股寒意从背心升起,不及思考,连忙就地一滚,几支弩箭险险擦过,狠狠钉在地上。
宋雁书心咚咚地跳着,手脚发软。
好险……
宋雁书拔出一只箭,将四周扫视一圈。她这里只是波及,大多箭矢都射向了马车,目标很明确,此时不宜分开行动。
心中有了计量,她抬头看了眼黑影消失的地方,不甘地咬咬牙,抽出腰间长刀,迅速向马车那边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