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长街上,万家灯火已熄,只有一轿华美的坐撵,缓缓地朝这里走来。
那坐撵是用昆山玉石和金丝楠木制成,帷帐轻而薄,好像随风摆动的雾气,抬轿的是十多个年轻貌美、衣着飘逸的少女。
那少年忽的想起一句诗: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这样的夜晚,他们的出现,就好像一个仙境。
“长相思,在长安……”
那哀婉而动人的歌声还在幽幽地唱着,但似已经飘的很远很远。
那坐撵终于停了下来。
坐撵上坐着的人足尖一点,轻轻地飞了出来,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地落到地面。
那是一个男人。
他年纪约摸三十出头,穿了一身浅金色的锦绣衣裘,头上簪花佩玉,腰间亦戴着香囊,整个人看上去讲究极了,也华贵极了。
酒馆里的人都睁大了眼,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讲究的男人。
紫裳少女悄悄道“他便是不夜侯温阳。”
不夜侯面色白皙,一双丹凤眼微微一动,配着他那斜飞入鬓的剑眉,浑像一对在云中飞翔遨游的凤凰。
他的步伐也好似凤凰在云中游曳一般,飘逸极了。
他似乎是想要坐到那紫裳少女旁边,但那紫裳少女已倾倒了酒壶,半壶酒都洒在她身侧的凳子上。
她似乎还很感慨,很惋惜“可怜的凳子,你去吧,我会记得你的。”
不夜侯只好坐在那少年旁边,他亦不能和少年坐在一起,只因他也感受到了少年身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冷气。
他不经意地扫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依旧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喝着白水。
不夜侯眉眼流转,对着他微微笑了一笑。
他还是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不夜侯不禁感叹“如斯良辰,如斯美人,夫复何求!”
酒馆里其他人都已很不忿,心道这老色鬼真是无耻之尤,居然老牛吃嫩草,厚颜去调戏一位小姑娘。
紫裳少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夜侯仍然面如春风,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两大坛烈酒,启唇笑道“原来姑娘也是好酒之人。”
老实说,他的搭讪技巧实在不算高超。
紫裳少女心想,难道不夜侯那么多情人,都只是看上了他的钱势?
但这世上的事情岂非就是如此?单单是“钱势”二字,便足以打动大多数人的心。
何况不夜侯还不算老,长得也并不算丑。
何况他还很有耐心。
“只可惜,姑娘虽然好酒,却不懂得酒。”
对于一个喜欢喝酒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任何一个有自尊有骄傲的人,都不能忍受这种挑衅。就像你不能在一个剑客面前侮辱他手中的剑,两者本就是同一个道理。
紫裳少女似乎很不服气“你说我不懂酒?”
“酒,也是需要细品的,尤其是陈年好酒。”
不夜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嗅了嗅,而后慢慢地饮下。
每一个动作,他都十分享受。
喝酒自然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就像人们都应该享受人生一样。
岂料那紫裳少女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那是你的人生。”
她忽然笑了一声,而后抓起酒坛,一仰头,便灌了一大口酒。
她这样牛饮,很多酒自然也并没有进入她的咽喉,而是都洒了出来。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昔有李太白醉酒捞月,然而她喝酒时的豪情、侠气,谁又能说就不像是飞落九天的银河?
她道“这是我的人生。”
她的意思,也已很明显。
他们不是一路人,再有心捞月,也只不过剩下一樽徒劳的月影。
紫裳少女放下酒,挺直脊梁,大步走了出去。
“好,好,好……”不夜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遥遥敬了虚空一杯,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他目光闪动,微微一笑道“今夜在坐诸位的酒钱,都记在我温某人账上。”
于是方才还颇为不忿的一张张脸,瞬间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许多人目光之中,还多了一丝感激。
在他们心里,不夜侯已是一个大大的善人。
那少年忽道“我不喝酒。”
不夜侯似乎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这少年也会开口说话。
那少年目中又露出了一种很是惆怅、悲哀的神色“我不喝酒,只因为有人叫我不要喝。”
不夜侯有些好奇,他笑着道“那个人,是你的母亲吗?”
他自然知道这答案是错误的,没有一个少年,会用那样的神色提起自己的母亲。
但他却偏偏要这样问。
那少年低下了头,慢慢道“我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他目中忽的射出一道痛苦又凛冽的光,他忽的一拍酒坛,就着坛口喝了一大口酒。
不夜侯似乎很有些感同身受“那么那一定是一个女孩子,而且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少年没有回答,只又喝酒。
不夜侯忽道“是不是方才那个女孩子?”
少年道“决不是!”
不夜侯似乎放心了,道“像你这样的男孩子,最好不要去招惹那样的女孩子。”
“为什么?”
“只因方才那女孩子,是相思门的弟子。”
不夜侯又道“相思门的女孩子,都不好惹。”
少年似乎听见了,又没有听见。
他似乎已经醉了,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伏在桌子上,慢慢道“长相思……”
夜,已越来越深了。
黑夜里,传来一两声若有若无的男人的低吟和喘息。
柳无咎听着那喘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忽的飞身扑出,使了一记“银钩挂月”,倒挂在屋檐下,他用了点力气,在窗户纸上破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