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的是他,侮辱人的也是他,怎么劝人的、教人的也是他?
南宫玉衡道:“你又还有什么法子?”
贺青冥冷眼看他:“自然永远都还有法子。”
贺青冥一手持剑,一手捏了个剑诀,却不是朝着南宫玉衡,而是朝着自己。贺青冥左手二指合拢,指尖触及心口的一瞬间,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心跳声声,虽然虚弱,却仍然很有规律。贺青冥知道,若二指打开经脉,他的心跳便要变成一团乱糟糟的麻线,届时生死便不再掌握在他的手里,而要看五蕴炽的心情了。
他就这么听着自己的心跳,却忽地好像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心跳。
那一个人的心跳,他已很熟悉,可惜他此刻见不到他。
可惜他们的上一面,没有告别,没有叮嘱,只有吵架和争斗。
这一瞬间,贺青冥似乎在等着谁,却到底没有等到。
他也只会等他这么一瞬间。
贺青冥心中叹息一声,他的指头还是打通了经脉,放五蕴炽进入他的气海,与他原本的内力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贺青冥浑身真气充盈,面上也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但他的头发又白了,神情也似变得沧桑了几分。
他的血肉、骨髓都在被一点点啃噬,等到五脏六腑都变作一座空城,他剩下来的只有一具空壳和一副不屈的目光。
南宫玉衡惊诧道:“你——五蕴炽!”
“金先生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贺青冥抹去嘴角一点血迹,道,“五蕴炽确实不是一种毒,而是一种功法。”
南宫玉衡道:“上一个运用这种功法的,还是金不换,贺青冥,你该知道他的结局。”
金不换在落霞谷被八大剑派联合截杀,与众人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贺青冥却笑了一声:“从我入江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明白我的结局。”
他只是没有想到,他还会遇见一些人,一些事。
一些他本不愿割舍的人和事。
但该是时候割舍,也必定要割舍。
柳无咎猛然回头,他好像听见了青冥剑的声音。
但这一个声音,又那么陌生。青冥剑没有戾气,但这一剑,已沾染了一点魔性。
柳无咎忽然心慌得厉害。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一剑冲破众人屏障,几步跃上天台,雾气弥散,他终于看到了贺青冥。
贺青冥站在那里,浑身已被雨水浇透,他的脸色也似被雨水浇得褪了颜色。
他的脚下却全是血,他的血,南宫玉衡的血,已交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敌我。
在他身后,南宫玉衡睁着眼、垂着头,双手无力地耷拉下来,已似变作一个风烛残年的木偶,而后“吱呀”一声,轰然倒塌,摔得粉碎!
南宫玉衡一代阁主,竟死的如此诡异、凄厉!
贺青冥手刃仇敌,脑海中却空空荡荡,只余一团乱七八糟的的迷雾。
他只觉得很是疲惫,很是迷惘,他忽然不知道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十二年了,他的旅途终于落下帷幕,那么他自己呢?
他自己的生命也似乎快要走到尽头。
贺青冥慢慢、慢慢地提步下楼,在他身侧,是一望无际的江海,在他的身后,是摇摇欲坠的高楼。
在他的身前,却有一群等候多时的死士。他们是南宫玉衡的人,却没有等来他们的主人,倒等来了主人的仇人。
他们看见贺青冥的时候,似乎有一点惊讶,但马上这种惊讶就变作腾腾的杀气。他们已化身死神,手持镰刀,誓要收割贺青冥的头颅,让它为他们的主人当作祭品。
贺青冥已是强弩之末,不要说他们,就算是随便一个孩童、一只小鸟,也能把他杀死。
他们怒喝着冲向贺青冥,却只到了贺青冥身前一步,便已纷纷仆倒。
他们倒下去的时候,贺青冥看见了一个人。
贺青冥向前走了一步,摇摇欲坠地笑着说:“无咎。”
高楼坍塌,贺青冥随着天枢阁一并陨落,似乎就要没入滚滚而去的江海。
柳无咎冲过去抱住了他几乎要沉入江海的身体,又抱着他攀住崖壁,爬上平地。
他就这么抱着贺青冥,走过尸山血海,走过长夜,走向天明。
金乌升起,江上新的一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