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这真的是玛蒂娜回忆篇的最后一章了)(玛蒂娜即将进化为钮祜禄·玛蒂娜,黑皮银发女仆也要初具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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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鸟已经叫了半个小时了。
玛蒂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窗外的鸟叫声。她听见翅膀扑腾的声音,倏忽一下,似是腾空而起,飞走了。还有小鸟发出清脆的叫声,其中一只似乎停在了窗台上,声音近在咫尺。
她凝望天花板。天花板上的花纹与灯盏在旋转,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有时候她分不清究竟是天花板在向下压,还是她身下的床在升高。直到天花板上的花纹碰到她的鼻尖,她眨眨眼睛,呼吸停顿两秒,眼前一切又迅速恢复原状。
有那么一瞬间,玛蒂娜以为自己全身都融化了渗进床铺里,她和床融为一体了,现在只是她通过留在枕头上的一对眼睛在观察周围的一切,所以她才不能动弹。但是她心情好得出奇,甚至有心情哼歌。
门开了,刚刚走出去的女仆又回来了,手里端着银盘子,上面是一小碗用牛奶炖煮得烂糊成浆的燕麦粥。
玛蒂娜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当啷!”
年轻的女仆被吓了一大跳,手中银盘子没拿稳,燕麦粥洒了一地。她慌忙跪到地毯上清理这摊狼藉,心脏怦怦跳。
这份照顾玛蒂娜小姐的活谁都不想干,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玛蒂娜小姐病得快死了。一旦她病情加重,所有照顾她的人都落不着好。女仆之所以摊上这份工作,是因为她是所有女仆中最年轻资历最小的。
“既然别人都不愿意照顾我,那以后你就专门为我干活好了。去那边的抽屉里拿几张钞票,这是我给你的薪水。还有,”玛蒂娜站在床褥中间,低头看年轻女仆手忙脚乱地清理地毯,“别犯傻了,去把这地毯扔了,换一条新的来。然后你就可以对父亲说——”
她停顿了一下,得意地笑起来:“你看到圣母玛利亚走进我的房间,并在我的额头涂抹以圣水,于是我就痊愈了。”她一圈圈解下左手上的绷带,展示自己洁白无暇的手掌,轻巧地摆动手指,“你没准会得到一英镑,作为你接下这份谁都不想揽的倒霉工作的奖励。快去吧。”
女仆吃惊地看了一眼玛蒂娜,眼中带着感激。她迟疑地拉开抽屉,在得到玛蒂娜肯定的挑眉后,拿了一张面额最小的英镑,匆忙塞进围裙底下。她低下头,捡起餐具,利落地用地毯把这一兜狼藉裹起来,恭敬地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
玛蒂娜没有看她,若有所思地观察自己愈合如初的左手,生疏地转动手腕。
——并不是所有人都只听命于公爵。对于一些地位过低的人来说,谁的权威都一样让她害怕,哪怕只是一个资历比她高一些的女仆。
玛蒂娜终于想通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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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亚蒂夫妇携其子前来探望传说中病得快死的卡文迪许小姐。
当然,还是为了婚约。
对于莫里亚蒂夫妇来说,卡文迪许小姐几乎可以说是全英国最富有、地位最高的女继承人,而且她病病歪歪活不了多久,可以让次子很方便地拥有她的全部财富与地位,然后迎娶一位更得体的妻子。但是这位小姐任性,任性得厉害,而且名声也不好听。最麻烦的是,他们的长子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对于卡文迪许公爵来说,莫里亚蒂伯爵的地位与事业蒸蒸日上,长子阿尔伯特正直、优秀,他能获得比莫里亚蒂伯爵更高的成就。有这样一位女婿,可以让他计划中的“儿子”轻易获得扶持。虽然现在玛蒂娜名声已经坏了,但上流社会中已经传起了她与阿尔伯特的绯闻,这种局面对公爵而言非常有利。哪怕女儿本就不好的名声臭得更加彻底又怎么样?他会推动阿尔伯特不得不娶玛蒂娜的。
当然,这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讲。所以两家人甫一见面,都笑语盈盈、优雅得体地互相致意问好,以上流社会最高雅的言行举止掩盖上流社会最常见的下/流计划。卡文迪许公爵与莫里亚蒂伯爵在会客厅里高谈阔论,彼此分享对各种事物的见解,时不时关心对方的身体与家庭,仿佛是多年的至交好友,绝口不提真正的目的。
“玛蒂娜她还好吗?可怜的孩子,我想去看看她,还有威廉,他也很关心卡文迪许小姐。”
莫里亚蒂夫人的表演有些不自然。
说实话,她已经想打退堂鼓了。即使卡文迪许小姐再富有,她也不想要自己的次子娶一个名声不好、与自己长子“两情相悦”的女性。
“玛蒂娜还躺在床上,虽然她已经醒了,但还很虚弱。”
公爵的表情很自然,自然得让人看不出他正为女儿的痊愈而得意。
他完全可以说,自己的女儿生病是因为疯狂爱慕阿尔伯特,两情相悦的年轻人因为莫里亚蒂伯爵的心怀鬼胎而相思成疾。是伯爵想要拆散他们、让另一个儿子与玛蒂娜结婚,才导致了玛蒂娜生病!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而且玛蒂娜也已莫名其妙地痊愈,但他可以借此逼迫两个年轻人订婚,再让女儿在订婚后“好转”,坐实这则进阶版的流言。
公爵一向苍白俊秀的脸上适时流露出忧郁,他的病情掩盖住了精明的算计,使得他看起来文弱异常,像个真正为女儿健康担忧的父亲。
“她为了在临死前见到自己想见的人,那天竟然不顾我们的阻拦与她的病情,强行抢了匹马上街。”此时已经无法从公爵表情中看到那天的恼火了,只剩下对女儿深深的爱,顺便深深看一眼阿尔伯特,“也许她已经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病情又有些许好转。但她还是病得很重,如果能让她好起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那天,正躺在床上接受医生放血治疗的玛蒂娜忽然一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夺过医生手里的刀,架在公爵脖子上。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胡乱地叫嚷什么“小姐请您别激动”。玛蒂娜充耳不闻,狠狠攥住公爵颈后的衣领将他拖行在地上,那只严重烧伤的手时不时地将刀刃从他脖梗处划过。那个被他专门安排来看管玛蒂娜的老女仆从头到尾喊的最大声的一句话竟然是“小姐您至少穿上衣服”,于是玛蒂娜随手指了个厨房女佣,换上她的衣服。公爵本来趁玛蒂娜换衣服时打算逃走,但她换上衣服后又立马跳了起来,把刚才的“公爵被挟持案”又来了一遍。直到公爵被拖行至马厩处,这小疯子才丢下刀,跳上马背,扬长而去,只留躺在马厩里的公爵气到捂住胸口吐了口血。
但是现在公爵已经不恼火了,因为对面的伯爵比他要恼火百倍。
于是公爵笑眯眯地将手拍上阿尔伯特的肩膀:“小莫里亚蒂先生,我想,你有话想对玛蒂娜单独说,是吗?这也许会让我不幸的女儿在病中获得一些宽慰。”
伯爵僵硬的五官让公爵感到浑身舒畅,甚至忘了女儿的出格行为所带给他的气愤。
至于达成目的后双方家长的交恶是否会让玛蒂娜婚后遭受不幸,他并不在意。
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幸福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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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公爵的愿,阿尔伯特在所有人都走出病房后自愿留了下来,单独与玛蒂娜说话。
“请不要再装睡了,卡文迪许小姐,我有话想与你说。”
他看到玛蒂娜苍白脸颊上那两片覆着的鸦黑睫毛正在轻微地颤,温声唤她。
玛蒂娜睁开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她偏头看向他,在视线接触后,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到难以辨认的微笑,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堆叠的枕头上。
目光接触到这个微笑,阿尔伯特的睫毛抖了一下,随即便覆下去,下意识地低敛眉眼,以睫毛遮挡住自己眼中的情绪,往翡翠色的眼眸里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
“我做错了一件事,也许是两件。”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掌,用力握紧,以指甲狠狠掐了下手心,发泄对自己的不满,“是我想当然地从我父母的角度出发,以为他们会为了免于丑闻而搁置甚至放弃联姻计划。但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公爵竟然毫不在乎女儿的名声和幸福,只想完成这桩婚约,哪怕女儿的后半生从此毁于流言蜚语。
“而且,也许那天我不应该用我的马车送你回家。”是他忘了上流社会的规则,是他考虑不周,否则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姑娘就不会再次陷入更糟的舆论漩涡之中。
“你那天救了我的命。”
玛蒂娜在观察他的神色。
他足够正直,对她有足够的愧疚。他在某些事上也许有些稚嫩,但他由于自己的地位又幸运地拥有足够多的权力。而且,她看到了在他身上和她一样的东西,那种……
想要将自己所厌烦的一切都彻底摧毁的疯狂。
听见她的回答,阿尔伯特的睫毛又是一颤。他似乎想对她笑笑,但露出的却是苦笑。他再一次重复说出那句话:
“我很抱歉。”
说完这句话,他有些恍惚。第一次这么对她说是什么时候呢?是那次舞会吗?因为看见她眼含怒火地说出“我不想成为莫里亚蒂夫人”?
“阿尔伯特。”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他不由得心神一震,不自觉地抬起眼,与那双冷淡无机质的松石绿眼眸对上。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玛蒂娜笑了笑:“就算不嫁给你,我也会被嫁给别人。”
“不……”阿尔伯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要掩饰眼底的怜悯,但是却做不到。
“我想要一个身份,就叫……”玛蒂娜的声音轻轻响起,风一样地从他耳边拂过,“就叫玛丽安吧。她出生在乡村,从小在旷野里长大,像风一样自由。”
阿尔伯特忽然明白她的意图了。
“无论好坏,名声本身于我而言不过是桎梏。”玛蒂娜望向他的眼眸出乎寻常地明朗,她轻轻地笑起来,“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承担一个临阵脱逃的未婚妻。反正,距离我们成年结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们都会逃出这个鬼地方。”
她的话就像是一粒火星落进干草垛里,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阿尔伯特忽然感到耳鸣。他听见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以及快速流动的血液。“逃出这个鬼地方”?可他想要的不仅于此,他还想……他几乎又要下意识地遮挡住自己的目光以免真实情绪泄露,但不得不强迫自己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认真与她对视。
“你所想的也是我所想的,所以这是我的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在玛蒂娜明亮得不同以往的眼睛的注视下,他感到如芒在背、无所遁形。他挺直脊背,慢慢屈下单膝,握住玛蒂娜伸出来的那只缠满绷带的左手。直到将那只手握进手心里,阿尔伯特才猛然惊觉,其实她已经痊愈了。他忍不住为她的痊愈而欣喜起来,连带着眉眼间也含着一丝笑意。
“我愿意。”他说。
比起室内的和谐,室外的卡文迪许公爵与莫里亚蒂伯爵之间就要剑拔弩张得多。
“公爵先生,女孩的名声总要比男孩的要珍贵和脆弱,我想这一点您比我清楚得多。”
“我亲爱的莫里亚蒂伯爵先生,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更不想看到一对两情相悦的年轻人被男方家长无情拆散,导致女方相思成疾。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我不想看到,大家也都不想看到。”
莫里亚蒂伯爵咬牙。
是呀,即使卡文迪许小姐的名声因此坏了,他的名声也跟着坏了。拆散一对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年轻男女算什么事?上流社会一定觉得他脑子进水了!卡文迪许和莫里亚蒂可没仇,他凭什么在十九世纪的伦敦硬生生出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反派家长角色?
“而且,”公爵恶毒地补充道,隐晦地以目光示意远处被支开的威廉,“如果原因是两家的矛盾也就罢了,可不能是因为一些别的私利啊,闹出丑闻来就遭了。”
莫里亚蒂伯爵的脸都绿了。
如果让上流社会知道他拒绝联姻的原因是想让次子而非长子和卡文迪许小姐结婚,那就是整个莫里亚蒂家族的丑闻!
“好。”他咬牙切齿地应下了,“您说得一点没错。”
公爵优雅且得意洋洋地竖起食指:“先交换订婚信物,免得有人事后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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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约定下来了。
这已经成为两家默认的事实,只待到社交宴会上进行一场公开的“表演”,好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
卡文迪许公爵对于玛蒂娜近日以来出乎寻常的娴静很是满意,甚至有心情亲自纡尊降贵地前来询问女儿关于订婚信物的意见。
“我的小玛蒂娜,我想你现在应该有空。”
自从想要一个儿子这个念头生出后,公爵就再没用这种充满柔情到让人长鸡皮疙瘩的语气对她说话了——那就是很久。
跟随在公爵身后的管家捧着一大个首饰匣上前,当着玛蒂娜打开盖子,呈到她面前,露出里面几排整整齐齐陈列在高档黑丝绒布衬垫上的珠宝。
“来挑一件,选一件你最喜欢的珠宝送给你喜欢的小莫里亚蒂先生。”
玛蒂娜正靠在窗台前看书,直到管家将珠宝匣怼到她鼻子底下,她才终于做出反应,冷冷地抬起眼,看了眼公爵。
这一眼让公爵难免愣了一下。
苍白瘦削的女儿即使有着与他颜色一样的黑发碧眼,但他依然能从她脸上看见故人的影子。尤其是当她坐在窗台前,阳光柔和了她眼底的冷意与面部冰一般的坚硬线条,使得她和她母亲尤其地相像。
玛蒂娜的手指从一件件珠宝上掠过,在其中一件胸针处停下了。她拿起那枚男士胸针,仔细端详上面被打造成眼睛形状花纹的黄金,以及中间嵌着的一颗与她眼睛颜色相同的绿松石。
“就这个吧。”她将胸针放回珠宝匣。
公爵的笑意渐渐扩大。
他的女儿和他想的一样。
“好。”他越发温柔,“你继续看书吧,注意别累着自己。”
就在他即将离去时,脚步被女儿打断了:“父亲,我想要一个说话解闷的女仆,就是上次照顾我的那个。”
“小事而已,等下她就会过来。”
不必公爵以眼神示意,管家就立刻低下头,合上珠宝匣,快步离开此处,去安排女仆。
公爵走后,女仆来了。
“玛蒂娜小姐?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年轻的女仆显然没想到玛蒂娜会兑现先前那句不算承诺的承诺。想到即将到手的薪水,那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金额,她不免激动得脸红扑扑的,感激地望向她善良的小姐。
那些人肯定是诽谤小姐,如此善良有诚信的贵族小姐,怎么能说她“任性”呢?
“你平时的工作是什么?”
“没什么。”女仆的口音有些从乡下来的笨拙,“哪里缺人我就在哪儿工作。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所以我就只能顶上。”
怪不得女仆会被排挤来照顾先前病得快死的她呢。玛蒂娜心想。
“以后每天这个时间,你就过来和我聊天,聊什么都行。”
“那其他时间呢,小姐?”
“你就在这座府邸里闲逛,做你以前的工作。不过他们可不敢再给你安排脏活累活了。”
玛蒂娜抬起下巴,示意她去打开那边的抽屉:“那里有钱,是我预支给你的奖赏,和管家给你的薪水是两码事。”她冲女仆眨眨眼睛,“别告诉别人。”
女仆是个乡下来的年轻姑娘,质朴单纯流淌在她的血液里。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接下的是一份什么工作,只感激于小姐的大方慷慨,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竭尽所能地回馈她。
在女仆的闲谈中,玛蒂娜逐步构建出一张消息网络:
公爵与其情人的矛盾,各仆人的性格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不在明账上的钱款流动。
“小姐,有件事我只与您一个人说!太离奇了。公爵先生给了我一些材料,要我做一条腰带,竟然有这么长。”
女仆神秘兮兮地用手比了下长度,足够让人看出这条腰带大得出奇,几乎能塞下两个普通女性的腰。
“最可怕的是,这些材料里竟然有铁丝、蛇皮和皮纸!图纸上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和字母,我只看懂了其中有十字架和五伤。”女仆说起八卦来眼睛都亮了,“公爵还问我,那天小姐痊愈时我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圣母玛利亚……小姐?”
玛蒂娜冷淡地凝望窗外阴沉的天空,眼中倒映伦敦上空铅灰的乌云,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
“拜托你一件事,请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可以吗?以免有人觉得父亲在使用巫术。”
女仆接了赏钱,恭恭敬敬地走了。
“分娩腰带”符咒,在亨利八世进行宗教改革之前一向是修道院的一项生意,在中世纪的英国被用于保佑孕妇顺利分娩。
可公爵现在的情人并未怀有身孕,至少他现在明面上的这个情人没有。
怪不得他现在正在和他那个姓霍华德的情人闹分手。
玛蒂娜花了几天功夫摸清霍华德小姐在卡文迪许府邸里的出入与路线。在傍晚时分,在霍华德小姐最后一次哭着离开卡文迪许府时堵到了这位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父亲的情人”。
有着金色鬈发与湛蓝眼睛的美人坐在马车上,撩开车窗帘,透过眼泪,以朦胧模糊的惆怅最后看了一眼公爵那个房间的窗户。
“晚上好,霍华德小姐。”
站在马车外,玛蒂娜抬手将手帕递给她。
对上那双冷淡深邃的松石绿眼睛,霍华德小姐下意识要摆出在公爵面前柔顺的模样。但想到眼前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小女孩,霍华德小姐以手帕掩在唇边,清清嗓子。
“晚上好。”
“如果父亲做了什么惹您不快的事情,我代他向您道歉。”
“他?他还能怎么惹我不快?”霍华德小姐情绪瞬间失控,“他不过是在外面和一个女人秘密结婚罢了,就因为那个女人怀了孕!”
霍华德小姐嗓音尖利起来,柔美的面庞都因为愤怒而扭曲。她忽然想起玛蒂娜还是个小女孩,有些尴尬地闭上嘴。但想到自己受的屈辱,霍华德小姐的心里就燃起一分对公爵的扭曲恨意。
“你还不知道吧,卡文迪许小姐。”她眉眼间带着报复的快意,“他还有无数个情人,其中一个已经将儿子生下来了。因为她不幸染上产褥热,卡文迪许公爵可是紧赶慢赶地在她死前与她结婚。说不定过几天,那个男孩就要被接来了。”
出乎霍华德小姐的意料,玛蒂娜面上毫无半点表情的变化。她游刃有余地对她展露微笑:“感谢您的告知,霍华德小姐。祝您……往后更加幸福。”
霍华德小姐愣住了。
几秒后,她眼中爆发出亮光。紧紧攥住玛蒂娜的手,霍华德小姐死死盯住那双无波澜的冷色的眼:“那就别让他好过。”
马车走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杀人,那么杀一个还是两个,都没有区别了。
玛蒂娜回过身,遥望卡文迪许府邸。残阳似血,夕阳下的整栋建筑都染上了火一般斑驳的红光,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逐渐扭曲起来。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整座府邸,如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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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社会的社交宴会似乎永远也办不完,人们总有各种各样重复的理由来寻欢作乐。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不一样的含义。
这一次的社交晚宴举办得格外尽心尽力,莫里亚蒂夫妇用尽了毕生的人力资源,尽可能邀请到足够尊贵的客人。宴厅里,所有人都递给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示意这次宴会背地里潜藏的消息:
卡文迪许与莫里亚蒂家族的联姻要在今晚公布了。
这一出戏可真是太精彩了。先是威廉少爷公然出言不逊将卡文迪许小姐气走,小莫里亚蒂先生只身前去安慰她;再是卡文迪许小姐突染重病,传言不久于人世,可却偏偏出现在了孤儿院,又被小莫里亚蒂先生用自家马车送回家;最后莫里亚蒂伯爵携全家前往探望卡文迪许小姐,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后的几天里他都十分不快。
有小道消息称,卡文迪许公爵和莫里亚蒂伯爵因联姻的人选问题而发生了龃龉。
那么现在呢?按照“上流社会的准则”,如果这一次宴会上不公布消息的话,就证明他们没谈拢,这桩联姻黄了!但是如果谈拢了呢?
一时间,挥动着折扇的贵族夫人小姐们与手持酒杯的绅士们都压低了交谈的音量,各自在心底转了几道念头,计算起几种可能分别发生后的利益网络搭建。他们面上依旧言笑晏晏,极力掩盖算计的嘴脸,可时不时小幅度转动的眼珠已经暴露了他们活跃的心理活动。他们堪称饥饿的目光化作聚光灯,聚焦在今晚的主角身上,共同宴飨这一出精彩的戏码,比观看《罗密欧与朱丽叶》更激动。
——小莫里亚蒂先生率先邀请卡文迪许小姐跳舞了!看看他们,那即使过于年轻但依旧能看出英俊的男孩脸上可是挂着笑意!他在对卡文迪许小姐微笑,可卡文迪许小姐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泛着冷意,让人摸不清情绪。
——这对年轻人说话了!他们说了什么?有没有离他们较近的人听清他们的对话?不行,听不清。上帝啊,卡文迪许小姐挑起眉毛了,看来他们确实是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