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忘,”小昭端详着手中的短剑,“只是……”
见她迟迟没有下文,阿妙便不再追问,只是压低了声音道:“罢了罢了,你猜我昨日从堂前过,听见了什么——府君在和傅母商议,说女公子没有姊妹,族中适龄女子又少,要在府中遴选一位侍女,与女公子一起过去,充作媵妾!我仔细打听了,说是同她要好的才行,你说,女公子会挑谁去?”
小昭不语,阿妙不满地摇她的胳膊:“与女公子最好的就是你了,你不想去?那可是做陪媵,不是做婢子,挑中了便不是下人了。”
“我肯定是要跟着女公子的,”小昭对着剑锋吹了一口气,“不过如今朝廷混乱,人口查得稀松,后园中许多女孩子都没有身契,哪里算得上‘下人’?”
“不算下人,还能算主人不成?”阿妙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不知道,齐氏后宅乱作一团,几位公子都好男风,虽说那小齐公子名声尚佳,是浊中清流,但身处其中,保不准是什么样子呢。下人不下人先不说,做媵妾,更好帮女公子立足啊,你比我还小两岁,又生得好、会读书、讨人喜欢,怎么一点心气儿都没有?”
小昭装作未闻,专心地观察着手中的短剑,确认无误后,她反手挽了个剑花。短剑“唰”地一声晃过阿妙面前,割断了她几根碎发。
“啊,你吓唬我!”
阿妙吓了一大跳,她站起身来,气鼓鼓地道:“我告诉女公子去!”
小昭在她身后笑个不停:“吓你这么多次了,你的胆子怎么还是这么小?”
……
等到春分那日,嫁妆准备得齐全,思过楼下金光璀璨、红绸飘舞,望之可喜。
韩仪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连带着人都瘦了一圈,府中请了许多杏林圣手来瞧,无济于事。
府内纷传韩仪是不想出嫁、刻意装病,先后好多人跑到小昭跟前探听,小昭装傻应对,把人都挡了回去。
她揣着打好的短剑路过韩氏后园,园里修剪花草的老翁在亭中瞌睡,侍卫三三两两地聚集聊天,门前的女婢朝她招招手,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春分的夜里,柳絮柔弱无骨、飘来荡去,花树的阴影遍布地面,芳草鲜美,踩之微微下陷,温柔和软。
思过楼的一层没有点灯,嫁妆堆满了,她摸索着,曲曲折折地绕过去,正欲登楼,忽然耳朵一动。
韩氏府门沉沉,需多人齐开,磨砺地面,钝响粗重,她敏锐地听见了遥遥的震声。
深夜时分,这是为谁开了中门?
小昭怔愣片刻,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了楼。韩仪被她惊醒,赤脚出门,扶着勾阑在眺台上远望。
二人瞧见一群士兵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将府邸团团围住,封锁大门。为首的男子高骑黑马,手中面上覆一银色面具,月下折射出惨然的亮光。
近日韩衷出城公干,已有十日不曾回府。
府中没有主君,而楼下的士兵,显然是不速之客。
小昭眼看着一位年老的管事上前,同那为首者说话,三句不到,男子淡然拔出腰侧佩剑,割断了他的喉管。
有人大声尖叫起来。
柳絮仍在空中安详地、从容地飘舞。
这本是一个温柔恬静的春夜。
小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片刻,她反应过来,拉住身侧的韩仪,飞快往楼下跑去。
——来者不善,先走为妙!
虽说士兵围了府邸,但她轻车熟路,总晓得几处不为人知的小门。
两人还没下楼,便迎面撞上了韩仪满脸惊慌的傅母。
傅母为人严肃,得知被骗后一直对小昭没什么好脸色,却对韩仪忠心耿耿。她是个极为稳重的人,鲜少露出这样神色:“女公子,女公子,你听我说……”
她咽了口唾沫,压下口气中的恐惧,急急道:“府内来了一伙歹人,说……说府君在兖州公干时为人所动,抛弃家小投了鲁王叛军。禁中震怒,遣人来抓捕韩氏族人以作要挟,死生……不论。”
小昭攥紧了手中的短剑:“韩府偌大,此处偏僻,趁兵众未至,我带女公子逃出去。”
傅母道:“不可!”
“为何不可,府中所有小路我都熟悉!”
韩仪开口插话:“傅母,你知道,这楼中有——”
“仆役身契不全,倒是无妨,但府君有几名子女,他们却心知肚明,若寻不到,定会广发通缉。就算你们逃出府邸,又怎能逃过追捕?”
傅母瞥了小昭一眼,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冰凉的触感令她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