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淮道:“陛下说您先与风长老谈过再去也无事。”
云枳微颔首。
白清淮带着云枳朝空地外的集市上去。他名气显然不小,一路上有许多人同他微笑招呼,见白清淮一张恭敬局促的严肃脸,其中九成九又好奇地打量云枳。
白清淮不太好意思,他看了眼云枳无声无息套上的易容,与云枳目光对上后有些尴尬地说:“就在前面了。”
目的地是家“寻茗”茶楼。独特的幽香被微凉的风吹远,飘过两条街,近看便见一处不高的小楼,檐上挂着新黄的枝叶,匾额上字迹舒展锐利,门堂大气雅致,建造者当是极通晓空间呈现之法,外面看着是座两层的精巧阁宇,内里竟如此宽敞,一点不觉逼仄。
堂上几套暗红桌椅摆得很开,一桌一盆花草,或含苞或绽放,白白绿绿,青青黄黄,草木香混着茶香,味儿淡气势浓,远远就沁入心脾里去。更妙的是,幽静被切实贯彻了个五六分,相邻的铺子全是静悄悄的,这段街上好像只有杯盏相碰的轻响和倒茶的水声。不说大隐于市,人反正不多,只零星两个跑堂,位上客人更是寥寥无几。
云枳他们一进去便有跑堂来领。那人面无表情,行动有些缓慢,不多说不多看,云枳走着走着悄然褪了易容他也一副看不见的样子,眨动的眼睫僵僵的,稍稍屏住呼吸就跟泥捏的假人没两样,宛如冷冰冰的死物件。
二人被带上楼,在一处雅间前停步。跑堂一声不敲地直接将门一推,惊了里面的人,原本音量气势都不低的一句“……什么,都已经”虽然硬生生止住了,余音却还响在空中,顺着门口往外飘,久久绕在耳边。
跑堂这时全没了泥人样儿,成了火人,语速飞快地丢下句“小的去备茶”,随即转身就只剩一缕尘灰。
诡异的静持续了片刻,白清淮在云枳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先踏进雅间,唤了声“风长老”。
屋里的人先前站在窗边,风维笑容满面地转身迎上来,眼睛弯成缝,语气十分温柔,仿佛刚才吼话的不是他:“来啦。”另一个接了泥人的班,动也不动,是风寄书。
将将夏末秋初的天儿,屋里已烧起了炭盆,空气里是细微的燃烧声,走近更觉浓浓的暖热扑面。
简单打过招呼,茶也端来了,依然是刚才的跑堂,此刻完完全全的正常模样。风维慈和地微笑着,并未因他刚才的无礼发作。
白清淮跟着跑堂退出去,用眼神告诉云枳自己在外面等他,云枳轻眨眼表示知晓。
气氛稍有些凝滞,风维嘴上扯着闲话,领着云枳坐下,经过风寄书时头也不偏一下。那人却在云枳身后跟了上来,坐在他对面,径自捧起茶杯,垂头盯着茶水看。
“这房间隔音不错吧?关起门声音再大外面也听不着。”风维先是笑着自侃了一句,随即就是一口气叹出来,目光多了三分凄凉,向云枳看去:“大人方才听见了吧?”
云枳:“……嗯?”
风维眉耷目倦,声苍气短:“这人老了,精力不够,就再管不住这些小的了。”
云枳扫了眼对面坐得笔直的人,未曾接话。
风长老接着道:“不瞒大人,那日魏老鬼说得也有一分对,我的确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脾气,易急易怒没甚耐性,可这孩子根基好,不沾一点儿恶习,向来是极沉着的。我没什么心愿,只想他过得快活些。大把年纪了,身子骨也弱了,平日里要忙的事还不见少,同他十天半月见不了一面……先前苦啊,落了病根,这么多年在我跟前也不安生。”
他停住,苍老的脸上笑纹重现:“说起来,一切倒真有几分阴差阳错呢。”
“所谓有失有得,顺失顺得乃上策。”风维摊开折扇抖了抖,“我一年也顾不了他几日,偏偏死小子执意要当独行侠,是磨破了我这张嘴也不愿与人来往,但总不能就这么闲待着,该练还得练,我便常丢些问题给他琢磨,当消磨时间嘛。那回误夹带了几页赤湖相关的文书,他也一阵闷头乱解,遇了问题来找我,我看他像模像样还算有章法,又将详细资料给了他,全当挫挫年轻人的锐气!赤湖那块有多棘手大人您是知道的,长久以来始终没有个永绝后患的法子,屡次请您出手,实在是太麻烦!”
风维一下一下摇起扇子,语气得意:“但是如今,应对之策已经有了。”他用扇柄点了点风寄书,“我这乖孙提出来的。”
风寄书头都不抬,下搭的浓密眼睫将眸中情绪遮得密不透风,很是专心地继续当他的泥人。
云枳捧场似的点了下头。
风维道:“我们其实已经琢磨了很久,也基本摸出些门道了,现在拿出来的法子是经过多次整合的,很有望成功。总体呢是数个阵法相叠,前期以压制为主,中期那东西或许会出现暴动,我们便以暴制暴,后期则以柔安抚。真实施起来当然不会如说得这般简单,到底麻烦不小,需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各种突发状况更是难以避免的。但问题总要解决不是?”
他掏出一沓纸,递给云枳看,说是他们的详细计划过程。
风维不再说话,一时间屋里只有纸张翻动和炭火燃烧的声音,颇为和谐。
待云枳放下手中最后一张纸,风维道:“正式施行后,大人只需偶尔来察看有无异常便可。或者要不您现在先去赤湖看看我们的初步成果?天色还早,仙王当是不会介意的。”
云枳垂眼思索片刻,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风维出去让白清淮传信了,这回满屋只剩炭火连绵不绝的噼啪脆响。
云枳一边默然沉思,一边拿出一物放在桌上,食指点着往前推了推。
是那块被他们当作信物送来的木牌。
泥人回了魂,抬头看过来,云枳不偏不倚地和他对上视线,问道:“恕我冒昧,我能知道它的来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