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刚要完,那边也结束了。
云枳收好一旁的东西,转身走出屋,走向大门处。
***
我们小殿下此刻缩在白清淮身边当鹌鹑,全没了刚才吼话的气势。主要自个儿理亏得紧。
但该做的不能不做。白清淮安抚地拍拍他,孟如安踌躇了许久,挪着步子移向风寄书,头低垂下来,小声说道:“那个……谢谢你救我,还有,对不起啊,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结巴地说着,风寄书那边一点反应没有。孟如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了嘴。从小到大他都未如此道过歉,也没谁敢真正让他道歉,现下这么诚恳地认错,别人还不理他……才经受过一场死里逃生的初次离家的人哪受得了这个,于是嘴越闭越紧,直接瘪了起来。
白清淮欲上前打圆场时,前面已走来一人。
——一个面色苍白,一边衣袖划烂半截;一个身上沾满了灰草,伤伤心心地掉眼泪;剩下一个情况倒不怎么狼狈,眼里却满是忧色。
云枳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这幕场景。
——都是被牵连至此的人。
“还好吗?”他问。
苍白的流泪的担忧的脸一齐轻点,也一齐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云枳微微叹口气,继续道:“现在暂时不能回去,有两个选择:一,去另一个幻境里待到我叫你们出来为止,大概半月,可以选较轻松的幻境,我也会把危险的地方告诉你们。二,和我去更大更危险的幻境,状况未知。”
孟如安嘶着嗓子问道:“您不和我们去简单的幻境吗?”
云枳摇头。
既然是来历练的,在毫无挑战性的地方待着有什么意思?刚才的一切虽惊险,但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刺激……而且……
“那我要跟您一起!”
云枳又看向另外两个。
“跟着你。”风寄书说。他声音更低哑了一点。
“那便一起吧。”白清淮总结道。
“一刻钟后出发,别走远。”话音落下,云枳又道:“先处理好伤口。”他示意白清淮帮帮孟如安,又看了眼风寄书,让他跟上。
一旁的庭院上罩了层障眼法,看着是片幽深密林,常人无法靠近。
云枳带着人绕进去,绕过障眼法,走入先前的屋内。屋子不大,极其简单,一只大柜子,一张榻,榻边一桌一椅。
云枳让他先坐下,自己去开了柜门,打开许多小匣子,挨个儿看了看,拿起里面的一只药瓶,递给椅子上坐着的人。
风寄书肩背笔直,单手接过药瓶,贴在掌心。受伤的右手臂放在腿上,血气极淡,若有似无地扩散开来,更加难以捉摸,相反,鲜血一股一股久不见缓,甚至越流越抢眼,黑衣凭着自深,浸万色也难分,而伤口和四周烂糟糟的布料黏连成片,竟在皱折间蓄起了小血坑。掩了一半的指尖前端泛起浅绿色,正丝丝缕缕往上漫延,他缓慢僵硬地曲了下指节,就再伸不直了。一站一坐,视角情态调换。风寄书微仰着头,自下而上望向云枳。
那是一双略略看去沉静如深潭的眼睛,眨动也缓慢。可若仔细一瞧,这瞳仁里分明排着浪,幽黑之中,小小的,一铺一卷,层层又叠叠,碎出些浅亮的光,零星几点,在悄悄闪。无声的希冀。多么堪怜。
云枳没说话,只是又从他手里拿过瓶子,拔了瓶塞,坐到对面榻边上。
“拿上来。”他敲敲桌面。
吸满了血的袖袍随即将桌子也染红。云枳说了句没事。
温温热热的小束法力软化分离皮肉与衣料,简单地做着清理,也许是冰冰凉凉的,也许是错觉。
云枳微倾着身,神情是贯有的认真。伤处长约两寸,竖斜在线条分明的手臂一侧,狰狞的精实的一起展露出来,血流势气渐衰,风寄书抬臂往外,移了毫许,转瞬又欲回近,云枳伸出的两指却截住不安,隔着衣料点按在他手腕上,手与手,一方温暖,一方冰寒,血彻底僵固,他整个人绷得青筋跳浮,牙关紧筑。另一位捏转瓶口,只好更快地撒药。
再没有哪一刻的实感能超越此时。这么微末的相触是任何梦、任何幻境里都不存在的合理,也是他追寻至今的初次靠近,真真切切,不是又一个的幻象。
黄色粉末落得颇为均匀,轻过雪,细过雨,密密地沾上那绷得死紧的皮肉,融进血里,在四肢百骸间逐寸挑起痒,晕乎乎地磨着人。端的是粒粒难忘。
撒好药粉,云枳拿出块铜钱大的石头让他握住。也就是这时云枳才注意到他拇指上套了枚扳指,比铜钱小,润泽的白玉,表面的纹路塌平了,过于模糊,认不出刻了什么。
察觉到他的视线,仍未彻底清醒的人脱口一句:“以前的……”
云枳随意接了句好看,开始收药瓶。
屋里重新静了一会儿。
“我能问么?”风寄书突然开口。
“问什么。”云枳起身走向柜子。
“这是哪里。”他问。褪去小心翼翼的裹缠,直戳心口。
“不能问。”云枳答。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