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里的手轻握,结痂的伤口痛感微弱。云枳低声道:“等我一会儿,别跟过来。”他们俱是一愣,尚未有人问出口,云枳便行至白骨地近前了。
风寄书便见他侧蹲着,半边脸上神情冷凝,恢复的那点血色眨眼又褪去了,他微俯身,一边袖袍垂地,久久不动,像为了更细致观察,抑或由于体力不支,方撑按着地面。不是给他递药的那只右手,是——
一瞬间,他忽觉头昏眼暗,站不稳般往后踉跄几步。
白清淮察觉到他的异常,转头走近:“怎么了?没事罢?”
孟如安跟着回头,望见风寄书难看至极的脸色,也出声询问。
这人似乎陷入了某种癔症,发起病来。眉心一抽一抽地揪着,唇齿颤抖相磕,偏又吐不出任何只言片语,呼吸很急促,神色几经变换,换来换去全是痛。他低着头,一双眼瞳色极浓,似要淌出黑墨,却还在固执地睁大,想看到更多,可明明连聚焦都不能。瞳孔放大了一圈,如同无法窥探的死沉枯寂的深渊,幽暗晦涩,吞光融影。
那许多痛苦的表情出现在他身上是很违和的。他长了一副无心亦无情的冷硬相,好像不会动容,不在乎很多事,本人看着也确是如此。他不该有这么痛彻心扉的悲伤才对。
白清淮两人一时发怔,醒过神来后竟罕见接到了风寄书的摇头回应,然后看着他在瞬息间抽离癔症,重回无心无情的样子。
“今儿幻觉是不是有点多了?”孟如安边揉额头边说,“幻境里面都这样吗?”
“我以前进过的其实还好。”白清淮委婉地答道。
风寄书没再理他们,视线牢牢锁在白骨地那边,面容沉静。瞳仁慢慢复原。
瞥见了全部的人收敛余光,按在地上的微麻的手更用力地往下压碾,血痂彻底碎裂,鲜血争涌,地面于是更烫了。
云枳一声不吭,索性直接闭上眼,专注于脑海里的一场屠杀。
那是真正的围猎。
许多的人,四肢疲乏,行动艰难,身无寸铁,如黔驴技穷的兽,在空旷的猎场上被另一群高头大马的人包围着,肆意捕杀。横劈竖砍,次次入肉,锋利的刀枪越挥越快,鲜血一直在飞射,砍掉头颅飚出的热液乱溅到猎猎黑旗上,将它再打湿一分,坠沉一毫。于事无补,猎人尖锐的放荡狂笑片刻不曾停止。有几个顽强的猎物相互配合,奋起扑倒了猎人,攻击了猎人,更加惹恼了猎人。不由分说地,猎物们迎来了数箭齐发的穿刺,“嗖嗖嗖”“噗噗噗”,他们一个个倒下,又一个个往前冲,做着徒劳的不甘的挣扎。最终,嘶吼和呻吟愈来愈弱,渐渐消失,举起淌着血的深黑旗帜,整片旷野只剩下围猎者胜利的高呼畅喊。
风沙骤起,成片泡在血里的衰草更加没有生机,渐渐被沙土掩埋。
而这个曾经的屠杀场,就在云枳脚下。
他轻轻睁开眼,环视一周,微微叹气,起身走回去。
封住血脉,沙土和血不再沾黏,分的分,散的散,一点气味也没留下。手垂掩进衣袖里,掌心发麻没了感知,却仍有滚烫的错觉。面对三道各不相同的担忧视线,云枳抬起眼一一回视过去,随后落下眼帘,用再次哑了的嗓子说:“不会有异样了。休息一会儿,天亮后要赶路。”
大家重新席地而坐,风寄书的位置向前挪了不少,挪到云枳左侧半臂远的地儿,递给他一张白净的符纸。
云枳没说什么,右手接过,补了句谢谢,随即双手交握在宽大衣袖中。
孟如安在一旁数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所以老师,阵究竟怎么了啊?”
“保住尸骨的同时,它也会不断扩大自己的范围,就像刚才那样。”云枳缓缓道,“它真正的领地,是我们所在的整片荒野。”
“领地内的鬼气、生机、怨气……包括尸骨本身,都是供应此阵的能量。”
“他们,生前是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