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拦住了他?”许行舟问及。
徐松溪点点头,“不错。”
提及此,徐松溪清润的脸上满是气不过,“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竟当着衙差的面公然顶撞本师爷,还敢揪我衣襟子。”
越说越生气上头,徐松溪双手护腰几乎是想狠狠地朝糙石板上跺上几脚,“老子用云锦新做衫子,很贵的。”
抬手轻压示意徐松溪适可而止,许行舟声音轻和地说到,“好了,正事要紧。”
白云寂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寻常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他见状,顶顶和善地笑着感慨到,“师爷真是好性情,老夫年轻的时候如你一般果决敢直抒胸臆便好了。”
“那是!”徐松溪偏头向上,傲娇地挑起了剑眉。
正当许行舟向白云寂吩咐布划的时候,外方突然响起了叩门的声音。
“奴仵作柳絮飞到,敢问县令,可否进来。”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是干霾低沉。
徐松溪闻声,直直觉得心堵。
他快步贴到许行舟身边,“就是他。”
“这仵作性子可歪了,一个贱籍竟能在我面前发号施令带走衙卫,简直是离了大谱!”
“这...”蹙着眉,白云寂憨厚的面上多种复杂的情愫交织。
许行舟的目光在二人脸上快速地依次扫过。
看来县衙里面还暗藏着他尚未触及蹊跷。
叩门声再度响起。
“县令,奴可否进来。”
“进。”许行舟应答到。
“你过来。”许行舟沉着声音,负手径直向殓房冷暗角落的一方木案走去。
许行舟在太师椅上坐定,白云寂和徐松溪分立在他两侧。
科举中探花郎后,许行舟在入仕的六年时间里面,官职辗转于三法司之间,最后落足大理寺。
不过二十又三便凭借过人的听讼断狱能力以及如有神助般年理千余案的超高业务水平而被官家亲授少卿一职。
经年蕴养出的极不好惹的迫人气势便能先拔头筹摄人心智,若说三言两语间灵活地拿捏套路住对方,也是丝毫不夸张的。
只有一只摇曳着豆大灯火的煤油灯撑着星点幽暗的光亮,许行舟透出面具的不怒自威而眼尾上挑的凤眸更添了几分阴沉。
两边凭立的二人皆是端手胸前,加之身形高拔而面色严肃,无形中又给许行舟助拔了几分冷戾的气焰。
柳絮飞心头不安地咯噔了好几下,而后迫使自己垂下头,不与三人交接视线。
“方才去哪里了。”许行舟径直开门见山。
似乎早做好了盘算,柳絮飞丝毫未加踌躇地回答到,“禀县令,奴家中妾室生产,方才遣邻人来告急。奴是往西三里去请产婆了。”
“那你住哪里?”许行舟跳过了他支走衙役的事情,反而询问起柳絮飞的住所来,实属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如实回答到,“城南伽蓝寺附近。”
“请了产婆后可还回了家?”
“回了。”
“怎么上的路?”
“下午出街的时候在马市上赁了只老驴,便是骑着老驴奔走的。”
有一搭无一搭地轻点在桌案上的食指滞停在了半空,许行舟薄唇微勾,很快收了拳。
他向身后的椅背一靠,两肘撑在椅把上,十指交顶放在胸前。
看了许行舟现在这幅架势,再熟悉他不过的徐松溪晓得。
是看出了破绽,并有了确凿的判据。
“家中有几口人?”
柳絮飞明显迟疑了,“呃...这也要答吗?县令。”
“让你说你就说,费什么话?”憋了一肚子火的徐松溪总算找到了泄火的地势,当即便呵到。
“回县令,家中八十老母,以及一妻一妾,加上奴及新生的幼儿便是五口之家。”
许行舟点点头,“那你除了做仵作,可还有做其他行当来支撑家中用度。”
柳絮飞很是羞愧地垂头直摆,“奴未有公干的时候便在家中肄业。”
许行舟今日从林庐烟口中得知,自上任县令即位后的十余年时间内,折月县内便甚少出现大案,县衙内寻常处理的也是些啼笑皆非的邻里纠纷。
上任的第二天,许行舟便召令衙内各司属官员开了次简会,并在此前便已了解了各人的注色履历。
十七岁便一举中了探花郎,且精于明算科的许行舟,在记忆力方面是当之无愧的天纵之资,且对数字相当的敏感。
他不会记错,按照注色上的信息推定,眼前这个柳絮飞而今已四十余岁了。
他的妻子与他年岁相仿,也是人至中年。
在他几乎十几年时间都在居家待业中,仅凭织布做绣工换取的铜钱连日常饱暖都困难,更别说入住城南伽蓝寺附近地段的屋子。
简直是狂言又异想天开。
许行舟手中握有折月县的舆图,他曾细致地了解过县内的地势构造。
伽蓝寺周遭设市甚多,往来的多为胡商以及渡船旅学的琉球人,加之官府大力投资营造,可谓是一等一的销金窝。房子的地价从来都是有价无市的。
毫不夸张的说,便是出生不能拥有便一辈子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倒有几分从前长安城内巨大不易的意味了。
像许行舟这般正七品县令,根据当朝户部定的规制,撇除掉绫罗绸缎、烟酒茶、禄粟以及炭火、食盐等按阶配量的补给。
每月净纳入他手中的俸禄也不过十二两银子。
也就是说,许行舟需要不眠不休的打工十年才能买到伽蓝寺附近地势还算不得好的角房。
一县之令尚且如此。
至于县令以下官员的月俸便是随着品级和政绩逐级递减的,而仵作以及胥吏、幕僚的非衙门编制人员的俸禄常要根据当地所属州的经济和自身业务水平由县令定夺。
许行舟曾细看过账房的支给,柳絮飞这种情况,县衙也只不过看在是老人的份上,每月应些辛苦钱罢了。
他若是要盘下伽蓝寺附近的房子,估摸得从战国时候开始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