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江镜潭抖得厉害的许行舟松开了手,他松开手在江镜潭的小脑袋上抚摸了下,轻笑道:“是我写的,希望你喜欢。”
朝许行舟鞠了一躬,江镜潭垂头看着自己鞋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知道了,许县令。”
“如果许哥哥给你当老师的话,你觉得怎么样啊?”
“好...很好。”江镜潭彻底低下了头。
许行舟这声许哥哥甫一说出口,徐松溪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随即就挨了前者一眼刀。
“啊?”江镜潭和江月眠几乎是同时惊讶出声。
许行舟这是要兑现承诺了?
月眠思量着,并打算不会儿找个合适的时机旁敲侧击一下。
“先去那边坐下吧,许县令、徐师爷。”月眠指了指最里面,既能乘凉又僻静的一处。
待江镜潭将许行舟引入座位后,留在原地的徐松溪展开玉骨扇轻晃到,“你这次可是要感谢我了。”
月眠:“?”
“感谢您什么啊?徐师爷。”
“月眠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他用眼神指了指正在给许行舟斟茶的江镜潭,“我办事可是相当靠谱的。”
“敢情是徐师爷去吹了风?”月眠挑起了细长的柳眉。
徐松溪没有回答,但是满带春风的得以面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玉骨扇扇柄在月眠肩头轻敲了一下,“方才我点的都得上嗷。”抚着肚子朝许行舟走去,他直呼饿坏了。
月眠只觉无语凝噎。
她每日出摊就两个目标:多赚钱和早收摊。
通常这两个目标是并存的。
但遇到徐松溪好白吃的饕餮光顾,两全难成,只能其一。
月眠从前都很难想象到,像徐松溪这般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的胃口竟然这般好。
“对了。”正当月眠一脸愁苦的想着怎么填补今日的亏损,徐松溪凑了过来。
他在月眠耳边低声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许狗不一样。”
一下桃花美眸便亮了起来,月眠点头如捣蒜。
她险些要激动地和徐松溪击掌了。
徐松溪冷嘁一声,“许寻泓的衣橱可是要比你可以想象到的颜色绚丽多了。”
月眠满脸不可置信。
毕竟折月县可以经常刷新出许行舟的地方除了官府便是坊市。
但是他到坊市倒不是享乐,而是为了走访以及综合整治。
而许行舟的固定皮肤便是那身青绿色的官服,偶尔他腰间的佩玉或者袖子的绣纹会更换下形制,不过都是很简洁的图样。除此,旁的都很固定。
加之他总是一板一眼的,月眠总以为像许行舟这般清冷枯燥的人,寻常的衣着除了官服的青绿就应该只剩玄墨与白了。
月眠一本正紧地将自己的观察道出,徐松溪却是丝毫不惊讶并且喜上眉梢地揶揄到,“月眠姑娘倒是观察地很仔细啊。”他的语气似乎是刻意地别有意味。
耳朵红地似要滴出血来,意识到说错话的月眠这下觉得自己的颧骨都烧得隐隐作痛,而脚下尴尬地似乎要扣出一座阿房宫来了。
她顶着绯红的面,极力争辩道:“我没有。”
徐松溪却是早便走远了。
做甜水的时候,她有些心神不宁的,总是不自觉地朝许行舟二人的方向看去。
听到徐松溪的笑声的时候她更是心头一缩,下意识地又看了去。
生怕徐松溪没轻没重地将她方才说的抖搂在许行舟面前的月眠,似乎只有通过这样暗暗的窃视才能暂消心头的尴尬难堪。
两人用完餐食,吃了壶热茶,恰好县衙里面传了事来,便准备回去了。
“月眠姑娘,那我和许县令便先回去了。”徐松溪说话之际正想打个嗝,却为了保持他的风度形象,生生给憋了下去。
涨红着脸,徐松溪闷声打了个小嗝,喉咙里发出的声直如蛙鸣的咕声,逗地正在玩草编的小青蛙的江镜潭直笑。
咳嗽了下清嗓子,徐松溪正声道:“那我们先走了哦。”他还不忘去摸一下江镜潭这个可爱的小胡萝卜头。
许行舟虽是没说话,也是跟着微笑着颔了首。
“想走?”江月眠眼疾手快地握起一只擀面杖横在了二人面前。
被拦住去路的二人登时顿住了脚步。
许行舟:“?”
他看了眼与他一般满面疑惑的徐松溪,又觑了眼挑着柳眉很是娇蛮的月眠。
月眠摊出手伸到了他俩面前,“还没给钱呢。”
“钱?什么钱。” 徐松溪用玉骨扇柄将横在面前的玉骨扇柄放下,“月眠姑娘,咱都是老食客了,不是说好记许县令头上,每月来结一次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吧。但是...”江月眠从柜子底下掏出了一本账簿,她用葱白似的嫩指点着账簿说到,“上个月的都还没结呢,许县令?”
许行舟:“...”
“现在结可以吗?”许行舟问到。
“确定要我给吗?”许行舟又问了一遍。
“可以。”江月眠爽快地回答道。
许行舟点了点头,“我方才算了下,上个月的饭钱加上今天的饭钱刚好是你的帮县衙干活的工钱,就从上面扣吧。”
从上面扣?!
月眠将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拍,登时便有面粉飞扬,她却是敢怒不敢言。
尽量保持着比珍珠还真的笑容以及温缓的态度,月眠克制住说话的气息,“许县令算对了吗?怎么徐师爷吃饭,到头来要我给钱了?是不是没算对啊。”她几乎咬着牙说到。
“算对了呀,我甚至还换算了。”
换算?这算哪门子换算啊?!月眠的心头几近要咆哮了。
“江姑娘私自摆摊设点,屡教不改,是为其一。”许行舟指了指旁边官府的牌匾,“罚金缴纳了吗?”紧接着他伸出一只手来,“可是五次,恰好等于你的工钱加饭钱。”
便是这条江月眠便偃旗息鼓了。
自觉理亏的她哀怨地看了一眼徐松溪,“好好好...”
“逗你玩的。”许行舟瞧月眠垂丧着张脸,登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玩过火了。
“一点都不好笑。”月眠有些生气地撇起了嘴。
“好了好了。”徐松溪打起了圆场来,“许县令在路上的时候还说择日将当属于你父亲的那一分钱还给你呢。他又不是林庐烟纸辈,又怎会存心这般克扣你呢?”
许行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今日的饭钱还有以往的,你都可以到县衙的户房支取。有什么不满的也可以随时向我提意见。”许行舟遥遥指了下官府门口新挂的一个信箱,“我会看的,也会亲自回复。”他的薄唇边泛起来温煦的笑意。
“不过...”许行舟话锋一转,“这次便算了。”他在案板上轻点了下,而后与徐松溪准备离开了。
月眠却在这时叫住了许行舟,“许县令。”
“何事?”
月眠笑道:“马上清明将至,这是我做的一些青团,有甜有咸,个个馅料饱满。望您笑纳。”
“好。”许行舟笑着接过了青团。
看着许行舟二人离去的背影,月眠始终有些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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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如煦的一日午后,许行舟正坐在窗边看江镜潭交上来的作业,他却是眉头紧锁。
“你这是一看一个不吱声啊。”徐松溪将棋盘中的棋子一枚枚捡起后放回棋盒里面。
许行舟却是淡淡道:“我喜欢皱眉。”他说话间顺便舒展开了眉头。
故作而言他?
“我看你是话此而意在彼吧。”徐松溪轻笑,“就像那日我问他家长姐见你为何会脸红,她却怪是天气太热。”
许行舟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子,香炉里面的香都已经燃过半柱,他才不疾不徐地问道:“那日?为何?还说什么没有?”
“骗你的,我瞎编的。”
许行舟将江镜潭的本子卷子起来在徐松溪头上砸了下后,白了他一眼。
徐松溪起身来冷嘁了下,“小爷不与你玩咯。”
“我要出门遛狗去了。”
徐松溪新养了只细狗,他打算秋日带去狩猎。
“不好了!不好了!”
着急忙慌的狱卒还未进门便大喊了起来,他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
被匆忙来人冲撞了的徐松溪捂住痛处,轻嘶了一声,“何事如此惊慌。”
哪知前来的两位狱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们先向徐松溪致了歉,而后言辞急切地说道:“不好了县令,林庐烟遁走了。”
“属下该死,未将他看护好,让他的同伙有了可乘之机。”
“啊?”徐松溪闻言一下子愣住了。
许行舟倒是气定神闲地,他甚至又替自己斟了盏雨前龙井后才漫不经心地问起事由来。
许行舟听完二人的叙述后,点点头,“知道了。此事我不追究,你们也别张扬。不过你们疏忽职守,当罚,晚些时候唐问非会来找你们的。”
“谢县令。”两个狱卒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还是颤巍巍地起了身走了出去。
徐松溪却是有些急的打转了,他有些着急地说到,“寻泓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他两手一拍后摊开,肩膀耸起来他对许行舟说到,“你可是一点不着急的吗?要是官家寻着这个由头将你再下放怎么办?”
“随遇而安。”许行舟朝徐松溪的杯盏里面斟茶后示意他来坐下。
百思不得其解地徐松溪对他现在的反应自是疑惑。
许行舟也不说话,自是从棋盒里面捻起来了一颗黑子,信手落到了残局里面。
黑子顿时呈现左右包围之态。
天罗地网?
徐松溪便向他说出了自己当下的看法?
“你小子是运筹帷幄,料到了那个老乌龟会逃走?”
“不是。”许行舟轻笑道:“我若是神机妙算,也应当先算到自己有被贬这一劫难。”
许行舟的回到明显是出乎徐松溪意料的。
“那是什么。”
“是天局。”
许行舟的食指轻点在桌案上,“你可还记得景德三年,我与你一齐逃学去了藏在问花楼里面的日间鬼市。”
鬼市,通俗来讲便是一些奇物以及难见光的物品流窜的地方,其中不乏有盗墓而得来的。
徐松溪水点点头,“当时我家老头子可将我吊起来狠打了一顿。”他抚摸着自己的腚,似乎痛感还记忆犹新。
许松溪继续说道:“当时里面出售了一幅画,被一户爵爷给买了回去,且开出了天假。可是转眼过了两年,他家逐渐破败的时候,他想将此话拿出去变卖,有意的买家却说是假的。”
“但是这个爵爷找来了全应天府顶级的画师以及藏家都说这幅画是真的,但是偏生只有买家说是假的。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徐松溪摇摇头。
“这幅画的真假,已然无从考究,不过爵爷当时已然拿出了一座城池的天价换取来了这幅画,无疑是惊动了官家的耳目。而这个爵爷在寻买家后未多久,便遭了满门祸。大理寺当时给的由头是造反,而问题便出在这副画上。”
“也是后头我进了大理寺供职才晓得,这个爵爷当时只是听闻问花楼有珍宝,他不过是熟人引荐去看个珍宝罢了。而未曾想,后面那幅画出来的时候,他却是不得不买,并且买画的钱也是押借的。”
徐松溪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这爵爷倒霉,咱么俩也跟着有些呐。”
因官家以谋反为由,派人彻查,二人两年前花名去问花楼都被查了出来。
当时他俩的父亲可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给两人洗脱,足足挨了三十棍家法的徐松溪自此长了记性,开始收敛起自己的脾性来。
要不然,照他父亲的话来说,他当是应天府有名的二世祖了。
许行舟将茶水一饮而尽,举起一枚棋子他不禁感慨到,“身处天局中,我也无奈只能与它一般接受设局者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