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仙庭打扫的很干净,干净到一根杂草,一棵树都没有。
我甚至把所有花卉都祛除了。
仙庭从未这么难看过,光秃秃的一片。
我站在亭子里出了好久的神,其实我把仙庭弄得这样干净,是我早就在心里做好打算了,只是到最后一步我又犹豫了。
几天后,我终究还是扛不住思念,自虐般的捡起荼蘼花的种子。
我在仙庭种上荼蘼花。
原本只是一株,结果着了魔般越种越多,一年后,仙庭里全是荼蘼花。
我笑着调侃道:“再叫仙庭都显得不合适了,所以是叫“荼园”好,还是“蘼庭”好?”
我津津有味的提建议,转头征求他的意见:“清荼,你觉得哪个……”
本该坐在那里跟我谈笑风生的人不见了。
可我刚才分明看见了。
我知道,我又出现幻觉了。
这症状伴随我多久了?我记不太清了,可能几十年吧?
我磨墨,提笔蘸墨,正要落笔写字时,我突然间恍然大悟。
不是几十年,是整整三百年了。
原来过了这么久啊……
没关系,再等一年,满庭的荼蘼花就开了。
*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百花绽放,争奇斗艳后,荼蘼静悄悄的开了花。
荼园内一片冰魂雪魄的白。
馥郁芬芳的花海,阵阵清幽,惹我沉醉。
我兴致高昂,照着满庭花卉的美景,画出一幅又一幅的荼蘼花。
我对身旁的人说:“哪幅好看?”
身旁没有人,没人会回答我的自言自语。
我想起了从前,只要我提笔,他就会主动过来磨墨,安静的陪在我身边散发花香。等我画完一幅画,他会伸长脖子凑过来欣赏,然后皱起秀气的眉毛,问我为什么要画梅花。
我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又问我为什么要画莲花。
我说出淤泥而不染。
他又问我为什么要画兰花。
这回不等我说,他就双臂抱胸冷哼哼的阴阳怪调:“是是是,它们都高贵,你们这些大诗人争相赞美。那些小野菊啦,狗尾巴草之类的都不配。”
当时我真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若说绘制花鸟图,几乎没有文豪会画荼蘼的。
我之前受邀去文曲星府上做客,看他画的也是“梅兰竹菊”那老四样。
你看,我现在画荼蘼了。
而且画的栩栩如生,越画越熟能生巧。
还有我发现我不会画别的花了……
我尝试过画梅兰竹菊,可只要我提笔,蘸颜料,笔锋会在距离宣纸半寸的位置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都说胸有成竹,下笔如有神。
我胸中空空,只对荼蘼铭心刻骨。
我只会画荼蘼了。
*
荼蘼这种灵植不会春风吹又生,它们只开一次,绽放后凋谢,连根一起枯萎。
只能把腐烂的根茎拔除,种上一批新的,再待花开。
而我为了不让它们凋谢,日以继夜的注入仙力滋养它们。
我好歹是位上仙,虽然这是第一次“逆万物阴阳而行”,但我还是有点自信的。
我住在荼园,精心呵护,每隔两个时辰就往荼蘼花海注入仙力。
入秋了,荼蘼花逐渐凋谢。
我观察它们的根茎,差点喜极而泣。
它们在我的刻意为之之下没有枯萎,熬过了清秋,明年会重新绽放。
我蹲在凋谢的花丛中泪流不止,又哭又笑。
次年,我数着日子将好消息告诉他:“再有三五日,荼蘼又能开花了。”
没人回答我。
连风都不曾掀起波痕。
我望着园中一望无际的荼蘼,一株一株,含苞待放。
我又看向亭子里的美人靠,那里曾经有一盆荼蘼,正午光芒太灼热时我会把它搬进来,待到日头落下去,我再把它搬出去晒夕阳。
说来这颗种子是我偶然拾得的,便随手种在仙庭而已。后来种子发芽,生根,我看着新鲜便翻阅了古籍,原来这是一株荼蘼花。
我喜欢白色的花,自然不由自主的对它另眼相待。
种花种草没什么难的,尤其是仙庭这种地方,所有仙草瑶花尽管放养,反正不会长歪。
但我还是特意去请教了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笑着说这花好养,无需费心经管,只要照射足够的阳光,浇一浇仙露就行了。
我点头,却忍不住老是惦记。
今天日头毒辣,会不会晒坏了它?
今夜起风了,会不会吹伤了它?
三更半夜居然下雨了,它喜光怕涝,我得赶紧把它搬进屋里。
我晨起一看,叶子居然被蛀虫啃出一个窟窿?!
我这等慈悲济世的上仙,居然气急之下把虫子活活捏死了,罪过罪过。
我抱着荼蘼直接冲上九重天,把正在给西王母筹备蟠桃宴的百花仙子薅过来,劈头盖脸的问她荼蘼被灵虫啃了怎么办?
百花仙子没说话。
我心急如焚的再问一遍。
百花仙子说:“上仙您这阵仗,我还以为太行山坍塌沉入海底龙宫砸死正在跟龙三太子打架的哪吒了呢!”
我目瞪口呆。
用了仙露,叶身上的窟窿眼果然愈合了。
我轻轻抚摸它晶莹小巧的白色花骨朵,想象它绽放时惊心动魄的美。
岂料有一天,它生了灵智。
*
三五日后,荼蘼没有盛开。
因为我将它们全铲除了。
我不得不接受郁清荼灰飞烟灭的事实。
这世上有很多荼蘼花,可再无一朵是他。
我知道,三百年的相思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往后还有三千年,三万年在等着我,无休无止,无边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