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承帝不想让他起势,但碍着贺相在跟前,他也不好做得太过,但凡罚过,赏赐总是紧跟着而来,可是贺相看着儿子这些年在外吃苦,倒像是没什么反应似的,陛下摸不准他的态度,就这样半迁就半制衡着过来了。
虽然贺修晏在军中没能培养出什么势力来,这些年在朝中也无实职,可他的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除了贺相,当年他整治太学,推进科考改革,打压了世家官官相护的腐败风气,如今朝中许多寒门当年都多少受过他的恩惠。
有些人只是无所动作,可若是他真要做些什么,何愁没人呼应,桑落城这事事发突然,不知怎么却还给贺修晏撞上了,如今他若是非要管,周洛谦也根本拦不住。
昭云的这种风气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前朝时尚且只是在郢都初现端倪,到永承帝时民间却也开始暗地里盛行起来,大抵是安稳日子过惯了,人心便愈发贪婪起来,传闻妖灵养人,将用妖的骨血做成的器物放于身边,可延年益寿。
妖这种生灵起初很罕见,只在郢都的贵人圈里出现,后面出了雍和宫变,以贺相为首的老臣在朝中彻底整治了一番,郢都的风气便隐隐下去了,可这火苗却是燃到了郢都外诸城,渐渐的地方权贵也开始追逐这股风气,更有不死心者从郢都跑来也要掺合这事。
由于朝中明面上忌讳此事,别有用心者便更为小心谨慎,只敢在暗地里偷偷来往交易,大家心照不宣,地方官员多要仰仗当地权贵,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开来,谁也不愿惹一身腥。
周洛谦便也是这其间之一,他虽向来看不惯桑落城这股风气,但也从不多加干涉,早年间他刚来时还想着好好整治一番,可上给朝中的折子从来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回应,久而久之,周洛谦便也心下有了评断,他枯坐一夜,终是叹息一声,再也没管过这些事。
被谁撞见都行,可偏偏是贺修晏,贺修晏此人是任你软硬兼施都没法搞定的,权力和财富他生来便有,威胁更是不可能,连陛下对他都要忍着惯着,谁敢上去触这霉头。
周洛谦心思百转,越想越想不出办法来,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他是被苏眠的轻咳声唤回神来的,他抬头,顺着苏眠的目光往门口看,只见贺修晏眉眼平静地进来了。
周洛谦心里苦涩,该来的总要来,他压下心中万般情绪,走上前对贺修晏行礼:“贺将军,劳您亲自前去一趟,辛苦了。”
贺修晏瞥一眼悠然喝茶的苏眠,还有神色明显有些紧张的周洛谦,知道某人又撂挑子甩锅了,他轻哼一声,走到一旁坐下。
周洛谦却没再敢回去坐下,贺修晏这架势定然是要问事的,果不其然,贺修晏饮了口茶,对周洛谦说:“周大人可有话要与我说?”
周洛谦微微叹气:“将军,实不相瞒,此事在桑落城盛行已久,根基深厚,下官势微力薄,初来时也曾想换了这黑天,可终是蚍蜉撼树,无力回天啊。”
贺修晏的态度很可能就是贺相的态度,而贺相的态度便会直接影响郢都朝堂的局势,此事若是深究下去,定然牵连甚广,他不过小小一城主,得罪了谁都不好收场,但事已败露,此刻他只能尽量含糊其辞,推诿过去。
贺修晏没说什么,他点点头,又问:“你对瞿听白此人了解多少?”
苏眠神色微动,他可以不告诉贺修晏,但不代表贺修晏不能自己查,不过,他看了贺修晏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讽意,只怕他说的贺修晏也未必会信,而且贺修晏好像从没打算问他。
周洛谦想了想,说:“此人与桑落城诸多贵族交情不浅,我只知他最初似乎是从外地来的一商人,因着某些利益得了城中贵人的庇护,这些年才能在城中站稳脚跟,可据我所知,他似乎十分低调,城外那处将军您也去过了,平时他很少进城来,都是那些人去城外找他。”
贺修晏没什么表情,看着周洛谦,淡淡道:“如今他已经死了,对待城中涉及此事的众人,周大人可有想法?”
周洛谦眼中有些黯淡,他苦笑道:“将军,此事办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他们都是为利而聚,底下关系盘根错节,在城中又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似关系脆弱,可真要动真格起来,恐怕他们反而会更加团结,将军,凭你我之力,实难撼动!”
贺修晏沉默下来,周洛谦说的没错,这事不是小事,真要查办了这群蛀虫,牵扯太大,乱了城中秩序,恐怕非得要郢都出手,可事若牵扯郢都,难免不会生出更多事端来,届时若是动了郢都的某些忌讳,会引发更大的混乱也不一定。
苏眠看他蹙眉,轻笑着说:“子奕,有贺相在,你怕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周洛谦眉心一跳,他惊疑不定地看了苏眠一眼,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郢都不插手吗,怎么又撺掇起贺修晏来了,周洛谦背上衣袍早已被汗浸湿了,此事最好的办法便是私了,湖水早已变成泥潭,如今鱼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非要大动干戈,整片泥潭都得刮骨疗毒。
贺修晏对上苏眠的眼睛,那含笑的眸中闪着微光,一时竟不知是真心相劝还是别有用心的试探,他目光平静无波:“不劳苏大人费心。”
苏眠混不在意地笑笑,他又端起茶杯饮了口,然后站起身来,说:“这边有你在,那我便回平阳了。”
周洛谦惊讶道:“苏大人这便要走?”赤霄只是暂时退军,不知何时还会再来,苏眠是带着平阳的援军来的,按理要等这边战事稳了才离开。
苏眠拍拍周洛谦的肩:“周府放心,宋老嘱托过,这批援军暂且留在桑落城。”
周洛谦对着苏眠那双眼睛,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他对苏眠一拱手,道:“劳苏大人替我向宋将军道一声谢,平阳的援军之宜桑落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