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辰开口说起过去的那天,是她出狱的前一天,是她问女人:“这世上真的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吗?”
女人有些犹豫,觉得她这话问得突然,不敢轻易回答,于是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也许有吧。”
她听到这话,忽然笑了,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被她随手抹开。
女人察觉了她的异状,静静看着她,等待着,等到她皱起眉头,眼泪决堤,哽咽地问出:“为什么?”
为什么……
女人这次想了很久,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为什么。
因为她作为一个母亲,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不爱的话,又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受折磨,所以她没办法回答,最后绞尽脑汁才想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答案。
她拍拍季星辰的肩膀,郑重地说:“你出去以后,找她当面问清楚吧,如果她说不爱你,那我以后就做你妈妈,虽然只比你大了九岁,但我毕竟也是当妈的人了,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你的。”
季星辰破涕而笑:“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女人眼圈泛红,没忍住跟着哭了起来,她抱住了季星辰,恰如多年前季星辰抱住她一样。
女人很温暖,季星辰喜欢她的拥抱,她在这个人的怀抱中讲完了那段不愿回忆的过去,之后她哭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看到狱警进来帮她收拾东西,说她可以出狱了,还问有没有人来接她,她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有的,狱警便一路送她到监狱大门口。
走的时候,她只带走了女人递给她的一封信,胀鼓鼓的信封看起来颇有些滑稽,就像女人当初跟她打的第一声招呼。
女人在信里说,让她出狱后找时间去看看她的女儿,要是方便的话,最好能多拍点照片寄过去,后一句是不方便就算了,加上一个大大的哭脸。
季星辰出狱当天就根据地址找过去了。
那天太平间的走廊很冷,她浑浑噩噩离开医院的时候,发现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漫天大雪,落在她头上、身上,也落进了心里。
她差点冻死在那个雪夜。
可她藏在衣服里的信封很烫,烫得她睡不着觉,只能生生睁着眼,躺在黑暗里,脑子里不断回想起女人说起女儿时,那张充满希望的脸,还有她只在照片里看过的女孩,以及灰白的尸体。
尸体上还有很多旧伤,都在平时看不见的地方,她太熟悉这种不起眼的伤痕了,她怀疑女孩可能是被虐待了。
但她没有证据。
她开始不眠不休的调查,最后查到了三个人,冯向松、吴洪和王云霆,他们手机里保留着所有的证据,就像一个猎人,保留了皮草,沾沾自喜,还以为是荣耀。
她把真相告诉了照顾女孩的家人,这对已经年过六十的夫妇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苍老了许多。
她不敢把真相告诉女人,总是推脱没时间去,她没想到女人会给家里打电话,也没想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女人,居然可以通过电话听出爸妈在刻意隐瞒什么。
她更没想到,女人会从狱友的闲聊中得知女儿自杀身亡的消息。
得知女人死讯的那天,她站在两个老人哭得浑身发抖,也是这天晚上,她们终于做了决定。
她们帮季星辰找了房子,给她送外卖,离开医院时,开车送她回家,计划很顺利,她们配合默契,没有出任何纰漏。
这其中最凶险的一步,大概是季星辰重新回到案发现场,打算取回两个老人因为紧张遗留在现场的钥匙。
不过她运气不错,关键时刻吴洪因为惊吓过度晕倒了。
而警方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她们的线索。
但季星辰站在街口拐角处,看着林之清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又觉得这个计划,或许还有另一个纰漏。
从林之清今早的试探就能看出,她认出来了,留在案发现场的数字,就是她亲手写的。
同样的数字还曾出现在李长悦的日记本里,她把欺负过她的人,用罗马数字代替,而她们,按照顺序,一个一个,送他们上路。
还有那个所谓的凶器,也是她亲手做的,趁着林之清离开之后,避开监控,潜入了吴洪家,把凶器放进了隔板里。
至于警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那就要看,谁会先抬头了。
她感觉林之清似乎要回头了,赶紧侧身躲到一边,她一颗心狂跳,深深吸了口烟,看着烟雾缓缓升起。
恍惚间,她看到了那个女人蹲在她床边,笑眯眯地交给她那封笨重的信。
许久之后,她丢开烟蒂,吐出了最后一口烟,阳光倒映在清澈的眼眸里,她在白雾中缓缓露出了笑意。
但愿你们,从此再无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