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在伊娃的胸口激荡，她感觉很累，不想再思考了。

现实不是游戏通关，可以用键盘按出技能，将一切挡在前面的怪物打倒。

伊娃甚至想不通自己此时在面对什么。

她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挡在她眼前的是看不见敌人的迷雾，是爱她的家人，是即将远走的好友，甚至她自己也在这条路上走着，不知不觉就可能变成其中一员。

星际港口就在眼前。

尤安下车，给妹妹打开车门：“走啦，待会看看偏心眼的爸妈又偷偷给你买回来了什么好玩的。”

伊娃恹恹地下车，跟进等候室。

航班抵达后，熟悉的两道中年人身影出现。伊娃抬起眼，看着父亲和母亲相携而来，笑容款款。

“哇哦。真是惊喜，伊娃竟然剪了短发，这是改走女强人路线了吗？”

两人依旧是伊娃记忆里的模样。

帝都的模范夫妻，也是基因匹配率90%后自由恋爱的结合，家庭幸福，事业美满，认识的人没有不羡慕的。

伊娃认真打量着母亲娜塔莉。

她意识到一个以前从没想过的问题，她的母亲娜塔莉，曾经也是位和她一样大的少女。

“妈妈……”她问：“你小时候的那些朋友，现在都过得怎么样？”

娜塔莉夫人一愣，让丈夫先走，牵着伊娃到旁边，温柔地问：“发生什么了，宝贝？”

“我……”伊娃低着头，难过地说：“我不喜欢露娜的未婚夫，和她吵架了。”

娜塔莉夫人稍加思索，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妈妈小时候的朋友呀……”她回忆起什么般，微笑着说：“有些和妈妈一样嫁人后留在帝都，有些继承了家产，返回母星经商去了。”

伊娃：“关系最好的那一个呢？”

娜塔莉夫人眼中闪过哀色，沉默着摸了摸伊娃的头。

“她……已经去世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伊娃愣住。

“在她新婚蜜月旅行时，不慎卷入一场污染潮。”娜塔莉夫人叹息：“我时刻都在后悔，当时应该劝她换个星系旅行的。她却坚持那里有整片银河最美的风景，每位新婚夫妻都得携手去拍照打卡，才是她浪漫婚礼最后的一环。”

“我没想到，她婚礼结束后，和我那场争吵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娜塔莉夫人苦涩道：“早知结果是这样，我那天打晕她也得阻止她登上飞船。”

“可是妈妈。”伊娃说：“如果你阻止她去，却没有发生污染潮……”

“那就变成她永远遗憾了。”

娜塔莉夫人怀念地说：“以她的性格，大概会气得几个月不理我，说我破坏了她完美的婚礼，晚上抱着被子偷偷哭到眼睛肿成……嗯，大概就是你现在这样。”

娜塔莉夫人摸了摸伊娃的眼，轻声叹息。

母亲的手温柔极了。

一下下抚摸，让伊娃内心的烦闷和委屈逐渐平静。

她懵懵懂懂，却像是找到了什么答案。

“伊娃。”

“妈妈？”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娜塔莉夫人说：“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会怎样。但你现在什么都不做，就会失去最好的朋友。”

“可爷爷和哥哥他们说……”

“那都是男人在说谎，他们只想女人每天吃吃喝喝，什么都不管在家待着傻乐。”

娜塔莉夫人说：“如果尤金最好的兄弟说要去追求自由，当一名星际海盗。你看你哥会不会踢烂他房门，对着他脑袋打到清醒为止。”

娜塔莉夫人扯了扯嘴角：“但把这件事换成Omega要和一个烂人结婚，大家突然就会话锋一变，劝她们‘大家都这样，差不多就过去了’，女儿你说好不好笑。”

伊娃笑不出来。

她也不是非要阻止露娜结婚，她只是见过真正恩爱的夫妻，比如艾丽斯和温蒂，又或者她的父母。绝不是露娜和她那个未婚夫一样的。

他打量露娜的目光挑剔贪婪，充满算计。

仿佛她是一头放在秤砣上的肉畜，或是他购买回家，满足个人私欲的什么玩意儿。

爱情和婚姻不该是这样的。

再退一万步说，真正值得露娜结婚的人，至少不能是这么个不把她当人的商人。

那个人可以不够英俊，不够聪明，甚至不够富有。

但他至少要坦诚、善良、勤劳，愿意像爱自己一样爱露娜。

淤积在胸口的憋闷感终于通透了。

伊娃眼前的迷雾散开，拨云见日，看清那条通往山顶的路。

背后轻轻被推了一把。

伊娃回头，看到母亲笑着对她说：“去吧，孩子。”

“在你犹豫将来会不会后悔时，你其实已经在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