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舒无声启唇,以非常细微的嘴型变化告诉他,“我,会很快,回来。”
从天安门广场出来后,池舒看了看时间,正好八点三十分。暖暖的阳光跟轻纱似的披洒在她身上,池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想吃什么早点?”傅知康突然问道。
池舒回答:“喝点粥好了,早上喝粥身体好。”
傅知康点点头,领她走进一家饭店。
“要不要尝尝北京特色?”他问。
“好啊。”池舒端正坐好,把手放在餐桌上。
傅知康忍不住掩唇偷笑,觉得她像等鱼上桌的猫,只不过池舒正在看手机信息,没有注意到。
很快,店家上了七八件碗碟蒸屉,一溜烟摆在桌面上。
池舒尝了一口面前糊状的粥,感觉香浓粘稠,麻酱味儿扑鼻。她拿勺子拌了几下,才发现上面是麻酱,下面是玉米糊,一捧芝麻撒在上面,好吃又好看。
“怎么样,口味很特别吧?”
傅知康很乐意看池舒脸上情绪变幻,见她喝面茶喝得畅快,又夹过来一块炸糕,“尝尝这个。”
“奶油炸糕?”
傅知康挑了下眉。
池舒于是夹起来,她只记得小时候吃过这个,味道并不怎么清楚了。
直到咬进嘴里,脆脆的油酥皮崩裂开,里面奶油和黄油的混合馅在味蕾绽放,掺着白糖的甜,层层包裹下更显得这份炸糕脆软酥香。
池舒惊喜地说:“又脆又香,和我想象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喜欢就好。”傅知康安静地注视她。
透过池舒这些年的变化,他看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被忽略,被无视,被抛下。
傅钰让他把这个女孩儿当妹妹,但对待她却不止像自己的妹妹。在他们两个人之中,傅知康从来没有占过上风。每一次他想要牵起傅知康的手,都会发现已经没有给他的位置。
最嫉妒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会说一百次讨厌池舒。
但如果抛开那些怨恨。
如果抛开那些怨恨,傅知康就能记起来,每一次傅钰教完池舒,总会花费更久的时间给他讲授他讲授给池舒的东西。每一次他带给池舒的矿物颜料,其实都有另一份送到傅知康的手上。每一次傅知康不被允许和两人一起外出游历写生,最后的结局都是三人同行。
时间在变,人也在变。
当傅知康足够成熟,回视起自己的人生碎片,就会发现许许多多不经意间忽略的细节。
傅知康终于垂下头,手里的勺子在碗中轻轻搅动,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只有真心。
他终于能够释然。
次日,傅钰安排傅知康带池舒去天问画室参观。
这间画室在全国各地设立了许多分部,他们要去的是位于北京的总部,校长杜奎是傅钰的学生,明年年末池舒会在这里进行一段时间的集训。
两人在助理的带领下走进一间大画室,入眼便是十来个学生形成的包围圈。
池舒靠近,透过胳膊肘与胳膊肘之间的间隙,隐约看见个中长头发的男人,身前摆着一个大大的画架,正在为这些少年做速写示范。
他一边作画,一边大声地讲解着要注意的细节,并不时向周围的学生发出提问。
学生们精神高度集中,因此都没有发现来人。
池舒是杜奎交代过的贵客,助理进门后正准备上前通知。
她摇摇头,默默站到一旁,目光从画纸到铅笔,从翩飞的指间到杜奎聚精会神的双眼,把男人观察了个遍。
能在短短几年之内于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成立这样一家规模庞大、师资力量雄厚的画室,哪怕有老师等人的支持,也绝非易事。
她只知道杜奎书画双绝、精通技法。
现在看来,传言还是有些保守了。
五分钟后,杜奎的画完成了。
这是一张双人速写,两个粗壮的中年男人一坐一站,左边的坐在凳子上直视画外,右边的倚靠着栏杆遥望远方。两个人衣服上的褶皱和面孔上的疲惫倦怠尤为深刻,背后的高楼却一笔带过。
“行了,都看清楚了吧?”
杜奎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散出来,他站起身,宽大的手掌拍平了外套上的褶子,一看就是突然起性另加的示范。
“把我刚刚说的都记住了,这次联考争取考个好成绩。”
杜奎笑着转身,圆眼睛,厚嘴唇,面容素白,只有一副高鼻梁衬得他这才像个飘逸落拓的艺术家。
“尤其是你,周恒,考不好就别回来了。”杜奎打趣人群里一个小胖子。
学生们哈哈地笑着,氛围相当融洽。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池舒几个。
“呀,你们来了!”杜奎惊喜地喊。
他赶紧从学生中挤了出去,迎上前,先是面带欣赏地拍了拍傅知康的肩膀,才把目光放到池舒的身上。
傅知康跟他寒暄几句,看得出杜奎对池舒很有探索欲。
父亲的这个徒弟,说来也教了也快十年了,杜奎的天赋天性都不错,在素描速写上最为突出。他对父亲很崇敬,对他也很好,但他的自身条件终究比不过池舒这种难得一遇的天才,和他们的关系总不如池舒亲近。
不过他的教学内容很好,针对应试美术非常有一套,艺考前在这里进行系统的训练很有必要。
这也是为什么傅钰选择把池舒安排到这里的原因。
杜奎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宽厚的嘴唇像咧开的伊拉塔九节。他的五官在微笑,余光却在打量。
他不动声色地观测着这个只到他肩膀的女孩儿,微微弓起身,想要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过去他对池舒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师父和旁人的描述。像是什么身体弱、性格好、绘画有天分又肯吃苦,他听过至少不下十次。
但画如其人。
所有的言论都比不过亲眼见到她用心画出来的画。
从他看到池舒那副长白山天池图起,他就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无限的好奇。
屋子里的学生探头探脑,杜奎一扭脸,佯怒喊道:“去去去,都回去画画,我看这次谁要给咱们画室丢人!”
学生们一哄而散。
杜奎也带着两个人走到了室外的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