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幸平静地讲“谢谢你”。
在心里小声地讲“我爱你”。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手上动作没停，已经把包装都拆开了，露出里面硬邦邦个头饱满的元宵来。
“这两天吃口感最好，有枣泥果红和咸蛋黄肉松馅，都是我包的。”池舒开口，像是补充。
“好，我明天吃。”
池舒点点头。
叶幸忽然道：“天色不早了，要不在这吃晚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叶幸开口，声音泛着潮湿的冷，像潺潺溪水流动时拨下的一枚钓鱼的钩，只待愿者咬钩。
两人无意间对视。
池舒被他头顶那两根翘起的头发吸引了目光，忍住笑意，“好，我跟家里说一声。”
叶幸进了厨房，动作相当伶俐。
先把冰箱里那碟鲜虾仁拿出来，配上大米一起熬，做个清淡的虾仁粥。今天早上叶幸和隔壁张姨家一起吃元宵，饭后帮着剥了不少虾仁，张姨非让他拿一碟子走，这会儿刚好用上。
“池舒，你有什么忌口吗？”叶幸趁水开的间隙，问了一句。
“除了动物内脏，我都能吃。”
“好。”叶幸转过身，开始洗绿油油的小青菜，“那我做一荤一素配虾仁粥吧，主食就吃馒头，可以吗？”
“可以。”
抽油烟机打开了，厨房门开着，池舒没见过做饭的叶幸，走过来靠在门框上观察。
叶幸背对着她，身上套了一件棕色围裙，高大挺拔的身形将其撑得像是意式皮革时装。他冷白的手指还沾着水珠，欲掉不掉，一只手按住板上的青菜，一只手拿刀把它细细切碎。
接下来叶幸给土豆削皮。
他的袖口向上卷起，手背上青脉鼓动，有力修长的指骨下做什么都仿佛得心应手。真是奇怪，那么简单的事情，在他手里像在做一件艺术品，攥着的土豆成了陶土，握着的削皮器也成了雕刻刀。
抽油烟机“轰轰”地响，掩盖住两个人各自的心跳声。
池舒望着叶幸的背脊，精瘦、致密、宽阔，让她感到无穷的温暖和心安。她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叶幸侧过身，把土豆丝和青菜放进篓里筛水，“我没给你做过什么吃的，今天是第一次，让我做吧。”
“也好。”
池舒抿了抿嘴，又笑着：“那我就等着享受了，我们大学霸做的饭，肯定也是很优秀的。”
“嗯，你看电视吧，或者随便转转，不用客气。”
“好啊，我也很好奇年级第一的家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跟普通人不同呢。”池舒调侃。
“你随便看。”
叶幸开始炒菜了，热锅、浇油、倒葱姜蒜，各种动作行云流水，扑鼻的香味从厨房里面飘散出来，他腾出一只手把门关上。
池舒在客厅里踱步，很容易看到电视机上头摆着的那张全家福。
不，应该说是半张。
被相框框住的照片并不完整，切去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部位，切口处干干净净，足见主人处理时的小心翼翼。
照片里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女人穿着孔雀蓝的漂亮裙子，细白的四肢露出来，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小尖下巴，细长的黑眼睛看着镜头，嘴唇在冷白皮的衬托下显得很红，两只眼睛清澈灿烂地笑。
这是叶幸曾经的样子。
他曾经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池舒心里头冒出这个想法。
照片里的男孩虽然也是薄唇，气质冷静，但整体形象是阳光开朗的，能看出被幸福生活包围的痕迹。这样的一个孩子，对未来，对人生，都是充满期待充满感悟的。
后来的叶幸是什么样子呢？
池舒想了又想，他和其他学生是一样的，又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是被水火淹没炙烤着的，是被世事俗物囊括着的，是被伦理道德压迫着的，感情、债务、学业、生存，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的后背上，稍微泄力就会压得他垮下去再无翻身之力。
难怪之前那么多人说他冷冰冰的。
他就像一只被洪流裹挟的小船，一路向前不能后退，自己都危险重重哪还能顾得上他人呢？
池舒看着过去的叶幸，呆滞、酸涩、黯然、低沉，然后是阵阵不歇的轻微心悸。
而心悸的原因是心疼。
池舒离开了这里，她在客厅转着，看到叶幸的房间门大开。
卧室面积不大，布置也很简洁，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再加朝南的阳台，就没什么东西了。
池舒鬼使神差走过去。
床铺得一丝褶没有，她就没碰，只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桌上齐整整摆着一摞学习资料，角落里的金钱草长得很茂盛，盛在怪石似的低矮花盆里，显得郁郁葱葱，错落不平。
池舒看向资料旁小熊样子的木质笔筒，样式陈旧，用料扎实，应该是他用了很多年的东西。
池舒伸出手指碰了碰小熊的脑袋，硬邦邦的，小熊也不会动，只仰着圆圆的一张笑脸，也看着她。
吱呀一声响。
叶幸进来卧室，气息有些不稳。
池舒扭过头，笑着问：“怎么了？”
“饭好了，出来吃饭吧。”
“哦，好啊。”
叶幸把房间门合上了。
洗完手，坐在餐桌前，叶幸已经把碗筷都摆好了。一叠馒头，两碗虾仁粥，一盘酸辣土豆丝，一锅番茄土豆炖牛腩，还有两杯柚子水。
“家里材料不多，就做了这些，不过味道应该还可以，尝尝吧。”叶幸坐下，近距离地看着池舒。
炖牛腩汩汩冒着热气，熟番茄浓郁的香味在池舒的鼻尖萦绕，叶幸做的分量挺多，装菜的盘子跟个小锅似的，她看着这一桌子菜，两个人吃未免也有点儿太多了吧？
叶幸拿公筷夹了一块牛腩到池舒碗里，“没有你们家阿姨做得好吃，但应该还不算坏。”
池舒看着他夹菜的手指伸过来，又伸回去，低下头尝了尝他给自己夹过来的东西，浓香劲道，软烂入味，刚一咬下去就感受到香醇酸甜的汤汁。
池舒抬起头：“叶幸，没想到你菜做得这么好。”
“你喜欢就好。”叶幸夹起一块土豆放进嘴里，咀嚼，品尝，吞咽，修长的颈部喉结滚动，像是一幅优美的画卷。
“以后再做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