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太怪了罢!”
听他这么说,几人这才发觉,自己脚下踩的为何是另行铺建的木板地,而非寻常农户家的土地、泥地。
屋主特意将墙角处的木板打出个大洞,像是在为这香樟树安家。
可正如景以承所言,屋内种树原就不是明智之举。卫子昀既愿为此树造窗凿地,且费力将板屋建得那样高,想来对它爱护有佳。
如此,却为何不肯任它回归阳光普照、天高气清的自然呢......
不谈青竹隐士的身份,他本身亦是辛勤耕作九年有余的庄稼汉,怎会不明白之于这株香樟而言,何处是好的归宿?
步千弈与白歌姗姗进屋,顿步门边,对几人的疑问并无回应。
一进门,宁展便在寻寺卿所说的地深两丈处。但这供树落脚的木板窟窿以外,他没再寻到地上有多余的开口。
宁展回身面向步千弈,求证道:“不知步世子先前在何处挖到的铜盒?”
“正在宁世子脚下。”步千弈道。
宁展稳稳立于结实无异的木板上,闻言难免一愣,几欲以为步千弈又在拿他开涮。
然思及二人在会客堂时的谈话,他认真端详起脚下棕黑的木板,继而取下腰间长剑,以剑鞘试之,果真有所松动。
他正要俯下身探查究竟,以宁箭步阻拦,谨慎道:“公子,我来。”
宁展点点头,退至旁侧。
步千弈所指,正是围于香樟树边沿的其中几块实木。以宁抵着略微松动的木板,空手迅速划过木前,确认没有暗器,方低身探头,往木板底下查验。
这一查,令他不得不佩服屋主的构筑手艺。
众人脚踏的实木板地下边,除去几根辅以支撑的短柱,可以说整块悬在泥地之上,但以宁没工夫研究个中妙处。
明暗间,他似乎瞟见一物,正似平时木门上用以倒锁的门闩,不过比寻常门闩小巧得多。
这“机关”貌似难解,他经验丰富,一看即知此物仅是个特制的小门闩罢了。
以宁照例请示:“公子,打开吗?”
宁展不知其详,若想深入此案,而今也没有旁的选择。他交代一句当心,便让以宁开锁起木。
香樟周围依旧由一圈修裁、打磨极细致的实木所围,只步千弈所指的那几块有所松动。
以宁开闩起锁,将三块木板逐次抬起,则见下边一片平坦的泥地,并没有什么“地深两丈处”。
“洞呢?”宁展蹙起眉,补上一声尊称:“世子殿下?”
“在下挖的。”步千弈理直气壮地摊手,“临走前自当填好了。”
这时候显着他仁义道德了。宁展心中腹诽,笑说:“鄙人一直想问,步世子如何得知这地深两丈处藏了东西?”
一个两掌大小的铜盒,无味无声,躲过了小吏数次搜查,独独被他寻着了?
“兴许,这便是天资过人。”
步千弈淡然如故,和宁展印象里那爱端架子装蒜的步溪世子一模一样。可他偏有几分本事,还真是天赋所致,教人无法奈何。
宁展按下顺手抽出以宁佩剑的冲动,朝步千弈颔首“致敬”,继而背过身去,以口型问宁佳与:“步千弈的本体是什么?”
照理说,王室贵族的兽身本体寻常人问不得。倘无心得知,倒不至于赶尽杀绝,守口如瓶便安然无事。
可宁佳与转念想,二人皆为王储,似乎不算冒犯?
即便她不说,青竹阁非要查清也不难。与其让青竹在这关头对上听雪,再起混战,不若她亲口托出来得保险。
“狼。”宁佳与无声回道。
宁展狐疑地看着她,目光游移间仿佛在问:鼻子这么灵,真的不是狗?
宁佳与读懂了,忙以手肘推开宁展,以免他再将变着法子得罪人的言辞说到底。
“青哥哥,这底下除了铜盒。”宁佳与指着泥地,回身道,“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步千弈面上的冰湖霎时消融,答话的声量都轻了七八分:“并无其他。”
宁展琢磨透了,步千弈也是个两面派,却又同他不大一样。那厮对旁人板着脸,待宁佳与便笑靥如花,而他的两面,恰好反之。
他不免质疑,自己是否对年约及芨的小姑娘太过刻薄了?
朝中百般卑鄙之流,他屡见不奇,尽可隐忍后发、好颜相待,为何面向宁佳与就总是不能自已?
念及此,宁展不由在宁佳与身后轻声道。
“抱歉。”
宁佳与似是没听着,却让门边那顺风耳听得清楚。白歌不可思议地望向宁展,眼神如有将他碎尸万段之怨。
两两对视,长剑几欲出鞘。
胶着之际,院子外头来了好几位从江边返回的乡民。
前几位手拎浣衣棒、怀里抱木盆,后头的背上驮着酣睡女娃、身边牵着半大小子。
其中一位妇人惊喜道:“啊呀,这是......这是世子殿下吗!”
步州境内,无人不闻步世子一身青衣贵气,步溪集镇这般远离喧嚣之地亦不例外。
屋内几人闻声寻去,步千弈微微侧身,向外头颔首,神色复归淡漠。
不论男女老少,步溪臣民正是敬仰步世子那副毫无动容之态,好比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撼动“神”的英姿。
此番能得回应,等同无上殊荣。
乡民们受宠若惊,争着抢着邀步世子一行人同去家中用饭。
“殿下!去我们家罢,我们家今日八菜、啊不,九菜三汤!人人管够!”
步千弈摆摆手,不欲劳烦乡民。
“殿下!还是去我们家罢,我家老头是宫廷周御厨他夫人的姐姐的堂叔的儿子的二表哥呀!他的手艺,定能合您口味!”
步千弈额角微抽,大为不解。
“殿下!我们......我们家的含桃,是一月前白公子亲自来取的,今个儿还有更新鲜的呢!”
步千弈自知逃不过,遂两眼一闭,干脆道:“就你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