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那是谋反。
饶是烽火平息,墨星徉业已病故,当初奔赴乱臣阵营的元叶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施不能细思。
“不太好。”宁展摇头,如实道,“晚辈与母亲身在嘉宁,无从时时守在外祖母身侧尽孝。七州近来动静无常,如两州战事再起,外祖母定会成为墨川要挟嘉宁的筹码。”
“你这是......”李施狐疑地睨着宁展,“为元家向我求援?”
“晚辈正当年,没有让您劳力的理。太保既称‘展凌君’,想必对日前之事颇有耳闻。此行南下,晚辈是为各州敬令来。若要七州长治久安,”宁展恺切道,“须得让天下归心。”
李施听出了宁展不知天高地厚的欲望。
她目光如电,毫不留情道:“琛惠帝身故,人人都敢越过帝号指着姓骂他,这并不意味着人人都能做统一七州的宁琛。便是他的亲孙儿,也不必痴心妄想。”
“太保误会了。晚辈若‘有幸’与琛惠帝对话,亦然是道不同,”宁展拎着瓷盖拨去茶沫,似笑非笑,“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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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殷的手艺不比各地宾客似海的食肆,但破天荒合上了宁佳与的胃口,以致宁佳与每个菜都要翻来覆去轮着吃几口,唯恐偏心了哪道美味。
景以承堪堪踏入宅邸大门,鼻尖还飘着喷香的大米味儿,料想一准是柳姑娘备好了饭菜,遂捂着肚子大步流星往内院走。
焉知他一进膳堂,直被屋里冲天的辛辣呛得泪花盈盈。
过去七日,宁佳与不见人影,宁展又忙得脚不沾地,饮食起居尽不在此,这大宅子便仅剩景以承、以宁、柳姑娘三个朝夕相对。
冷清是冷清了点儿,两个不精烹调的小子却实在走运,在饭桌上把柳如殷夸得天花烂坠,明日还能大饱口福。
先前,柳如殷一贯是做嘉宁及景安的清淡口味,今次这满桌红通通的辣子难免吓得景以承脚底打滑。转眼再瞧有滋有味的宁佳与,他都想替人捏一把汗。
“景公子,快别站着,来尝尝我学的新菜式。”柳如殷起身招呼景以承,目光则完全无法从宁佳与身上挪开,十分满足。
景以承几欲摆手婉拒,不防身后风尘仆仆的以宁一回来便顺手把他带了进膳堂。他神智犹在原处,身子已在满桌呛眼的辣子前坐定。
以宁若无其事,替缓步进屋的宁展拉开木椅。
宁展是根生土长的嘉宁人,平生半筷子辛辣没碰过。见红油爬了好几盘子,茶楼内无比自持的展凌君也禁不住抖眉梢一颤,硬着头皮落了座。
“柳姑娘......”景以承提了筷箸,久久下不去手,“你辛苦了。不过,这些菜你是跟谁学的?”
柳如殷单看宁佳与吃得欢,并未察觉其余人对这桌新菜式的排斥,笑道:“跟那位大管家学的。”
宁展口型作“嘁”。
就说异常挑嘴的宁佳与这会儿怎么头也不抬,筷箸使得比轻功熟稔。来来去去就那两样偏好,不是冰甜就是辛香,到头权让步千弈拿捏了去,没劲。他腹诽道。
以宁亦不胜辛辣,却不想辜负柳如殷的好意,故小口吃得含蓄,复而异常大方地往景以承碗里添菜。
景以承正要推却,奈何以宁为了让他吃菜,竟摆出那套他最不能回绝的说辞:“兄长辛苦,得多吃些。”
景以承烧得细汗涔涔,一时猜不透以宁的用意。
辣子被二人“兄友弟恭”解决了小半桌,以宁方才换回寻常口径:“景二殿下,微王为何频频寻你去宫中品茶?”
景以承觉着嗓子眼要冒烟,不得不往尽是茶汤的肚里又灌了许多白水消火,肚皮撑得挺不起腰,干脆胡乱答道:“喜欢我呗!”
宁展象征性吃了几口以宁尝过的芥菜疙瘩,安静放了筷子。
他倒是听以宁汇报过步长微邀景以承品茶赏花的事,但尚未参透此举,于是道:“景兄近日入宫,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宁展开了口,景以承绞尽脑汁也想帮上忙。他竭力忍下不适,掏出怀里的小册翻阅。
“嗯......”
景以承与宁展仅仅走过从景安到步溪短短一程,册本已然记去大半。
其中内容,不乏旁人指点和宁佳与的逸闻趣事,然则更多是宁展为他列举出入各处的叮嘱、面见某人的要端、万事起源的剖析,以及他那些于宁展而言无谓至极的突发奇想。
宁展当下不堪其扰,事后均给他答得一清二楚。
景以承比宁展年长,却是心甘情愿做对方的学生。
他不为沾染元家的气儿,也不在乎元氏名声的兴衰势头。
埋首闭关时,他不窥窗外事,认真读过每一篇宁展的治世策论和元家家主写于琛惠年间的文章。那些字即使是为了写给天下人看,宁展仍是身体力行帮扶过各州臣民的仁人志士。
昔年,景大殿下在景安的威望远高于他,父王不仅迟迟未立王储,更不曾予其君位。如此,他便自作多情这一回,就当父王是将景安世子留与他做。
但他从不吃不劳而获的饭,恰如这大宅子里的米,交到柳如殷手上之前,若非以宁负责,便是他来淅[1]。
他要带着世子老师教的真才实学、自己亲身体悟的世道人情,光明磊落地回去。
宁展之于他,是明君,同是良师益友。无论如何,他要跟上宁展的脚步。
“......找到了!”景以承点着册本上的墨迹,一字一顿,严谨道:“花、庭、院、内,公、公、吐、血!”
“公公吐血?”以宁失望地放下碗筷。他还盼景以承真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吐血而已,又不是干尸暴起,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宁展却对看似不起眼的讯息很感兴趣。
他稍稍前倾,扶上饭桌,道:“是那位近身服侍微王的周公公?”
“对对对。”景以承收起小册,“就是在宴上传膳的公公。此人忽然喷血,脸色煞白,微王乍看险些昏过去。”
“景兄今日出入王宫。”宁展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对面的宁佳与,“途中见过步世子么?”
“步世子?”景以承捏着纸回想,“没见到。”
自然见不到了,那个时辰,步千弈还在慈幼庄和她对峙。宁佳与搁下筷箸,暗想。
“不过......”景以承打圈揉腹,脸蛋不知不觉被辣子激得涨红,“倒是瞧见了步世子的近卫,那位白公子。”
“景公子,你没事罢?”柳如殷赶紧起身,愧歉道:“我这就去煮下火的茶。”
“等、等等......柳姑娘!你别走啊——”景以承猛抬手,腿脚艰难挪动。
他这个月都不想再喝茶了!
膳堂杂乱间,以宁得着宁展的眼色,扶了景以承便走,道:“属下吃好了,公子慢用。与姑娘慢用。”
“阿宁!你别拖我,我没歇够呢——”
景以承原就弱不禁风,眼下满肚的清茶混辣子,更则进退两难,只得由着以宁把自己往外带。
“我也吃好了。”宁佳与离了座,腰侧折扇即被宁展扬起的广袖挂住。
“看来。”宁展笑意昭然,言近旨远,“与姑娘还是不忍心独留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