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嘛。”白歌点头,老实道,“姓韩。”
“那雨儿的身世......”
“是琛惠太师的独女。”白歌心平气和,“徒儿说的可对?”
李施虽待门下两个徒弟的态度不甚相同,于白歌严厉些,于宁佳与娇惯些,但都是自己费心培养且爱重非常的弟子。
为免祸从口出,李施不曾对任何人提及宁佳与的过去,包括她的宝贝首徒。如今白歌这般淡然地道出宁佳与的来历,反倒打她个措手不及。
“对是对。”
李施逐渐意识到白歌似乎把此事藏得比她还好,即便解了谜,也未向她求证一句。
“这事不好查罢?听雪阁又数你最劳碌,怎会想着把精力放到这上面。”
白歌的通讯能力堪与专精此道的青竹阁一较高下,单比搜罗秘辛,就不如他们精准快速了。
恰如李施所言,白歌要把宁佳与的身世查得八九不离十,不容易。他只能依赖最原始的法子,闲暇时靠着两腿和双翼跑遍七州,将一条条虚实参半的线索不厌其烦地堆积起来。
从中,寻觅渊源有自的真迹。
白歌却不以为艰难。不就是多跑几趟吗?这点儿小事都不能坚持,那他简直不配为师父的首徒。
“师父,您告诉我,无论何时何地,作为师兄要保护好师妹,我没忘。若连师妹的本家和仇家是谁都浑然不觉,我又如何算是对您的教诲真正上了心?”
李施终于回过味来。
白歌不是近年才开始为此事奔波,兴许自当年二人学成出山时,自她对二人千叮咛万嘱咐后,自白歌得到重用前......
小大人心里早有了自己的打算。
昔日阁中谣传漫天,李施几度置若罔闻,便是清楚白歌和宁佳与仍旧是天天碰头、时时吵嘴的状态。人生了情谊,相互之间闹得多凶,只要还肯见面,就不成问题。
是以,旁人兴许会觉得名列前茅的师兄妹迟早翻脸,等着看好戏。李施则一直坚信,自己的两个宝贝徒弟绝不会背道而驰。但她先前对二人的展望也就于“不会背道而驰”定了形,不想白歌成长的速度远超表象,对宁佳与的关心更出乎她所料。
她不声不响地瞧着白歌,心下再次叹服着自己眼光卓异,一挑就挑中两个如今越看越教人满意的好徒弟。
良久,李施情不自禁摇头,道:“啧啧,真好,真不错!那些书袋子所谓的名师出高徒,倒并非一派胡言。”
白歌被宁佳与阴腔怪调的口癖害得不浅,以为师父这话是嘲讽他学艺不精、只会一板一眼照章办事。
他问心无愧,难免有些委屈:“师父,徒儿不明白。我斗胆自认是您捡回来的半个儿子,我闲时的精力,难道不该全数放在您与师妹身上吗?”
李施对二人再了解不过,再微小的变化都能完美捕捉。
比方说宁佳与对嘉宁那兔崽子秘而不宣的心意,又比方说白歌这许多年闷头隐忍不发的委屈。
“好孩子,你做得很好,特别好,出色极了。”
李施难得拿出长辈姿态,像从前那般替白歌调整乌金发带。
“有你们俩,浑身上下养了几十载的怨念淡了不少。师父骄傲,也快慰。”
过去的年月里,李施确是个戾气颇重的二杆子。
儿时,她镇日在家中许愿,希望全族的男女老少都一夜暴毙;位极太保后,她更是恨不得七州里里外外的人都死光了才好。
打从记事,白歌便跟李施回了慈幼庄。他率真的心性一半长在骨子,另一半随了李施。
师徒二人皆是不爱唱煽情之词的直肠子,倘一反常态,出言毋庸置疑就是真心话。
“只是你得记住,师父叫你自决择器,不是为着彰显我的亲传弟子如何与众不同。他们哪里有资格与你相比?”
李施徐徐起身,弯腰拾起白歌身旁的长剑,抵剑格离鞘,看剑身闪熠。
“你长大了,要飞往自己的天,执自己的剑,做自己以为对的事。不必欲求谁人理解,包括我和雨儿。”
白歌仰望背逆夜色的李施,瞧不明师父的神情,却听得清师父的固执。
“这一点。”
李施转身面向遥远的皓月。
“雨儿已经做到了。我教你们真本事,便不怕外传,你们学会了,就是自己的。我不会收元家小子为徒,雨儿要不要教他功夫,那是雨儿自己的事。”
韩雨是当年那场将门极刑中莫大的变数,亦是李施枯燥光阴里的一点惊喜。在李施眼里,这个小徒弟真的很聪明,是能看到慧根的。
白歌盯着剑珌,恍惚出神。
他总是和宁佳与较量不休,这回,他又慢了一步。
“想赢一次吗,小白。”李施倏尔侧首,洞若观火,“赢雨儿也好,赢自己也好。是不是很想赢?”
“是啊。”白歌怏怏点头,底气虚浮,“很想赢。”
“那就拿好你的剑!”李施猛将入鞘的玉剑抛还白歌,笑道:“师父是个小气的鬼,给你们的东西就这么多了。日后炼出长生不老药,也不会向你们俩透露半点风声!教诲正式结束,走罢。”
白歌眼疾手快接稳玉剑,思绪却仍未通透,愣愣看着李施与他擦身而过。
“去哪啊,师父?”
绚丽的花袍随着大步流星在月下庭院绽开,李施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道:“回屋,睡觉!”